淩波不過橫塘路——窅娘番外 蓮落驚鴻……(1 / 2)

[射雕]公子不射雕 靨色 3876 字 10個月前

周世宗顯德三年,帝詔親征南唐,儘得滁、揚、秦、光、舒、蘄六州。

天下未定。

“今夜未時紫閣設宴,公子爺命我來請。”小僮低眉順眼地隨侍女阿緒進來,在池畔十步停下了低聲道。

他輕頷首,又落下一子,卻分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小僮知道這位的性子,默不作聲地施了半禮,到一邊等著阿緒帶他出府。湖光水色一片旖旎,他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說到底這位也隻是主人門下清客,來曆成謎,一介布衣,若不是近來得了點重用如何當得起他的禮。

玉石棋盤擱在苔階之上,蒼青的袖口拂過,獨坐的男子徑自自弈,落子輕響雜著遠遠蕩起的水聲,竟而心驚。

“你家公子現下人在何處?”

小僮回稟道:“主人適才剛出門,並不在城西府內。”卻不說確實去處。

他略勾勾唇角,示意阿緒帶人出去,凝目於湖上一葉輕舟,手上卻絲毫不停。

那小僮不知該作何想,轉身之前來得及瞥一眼自弈之人,不管之前見過多少次卻又再次挪不開眼。不對上那太過驕傲難測的目光時,竟覺那容貌足以傾城惑主,秀妍無雙。

一路走向府門,正巧是幾曲回廊,天色澄澈之下仍舊遠遠可以望見湖畔人淡淡襟袖,庭院之外歌樓笙調宛轉而來,輕繞花樹渺入水雲。再抬起頭時粼粼水光偏帶了蓮香,那葉輕舟近岸,又有緋蓮顏色的衣裳灼灼耀耀。

卻是一個緋衣孩子。

自弈之人已起了身,蒼青的長衫去襯舟上的紅衣,相得益彰。

小僮深吸了一口氣,府門吱呀而開,他踏上府門前青石階。忍不住回頭望望,左右飛簷畫棟,唯有未闔府門中一池的蓮花清淨,漠然浸潤於江南山水間。

匾上淺淺的篆字,琅環。

蓮初記得那時候她八歲,一心一意喚那人師兄。

指尖蒼白,和那白玉棋子幾乎要不分彼此,重宵子以為攝一顆心,便可獨掌天下棋局麼?

身後的花樹影動,緋蓮無聲落於蒼青袖袂之上,重宵子一挑眉,也不抬頭便道:“蓮初,不要鬨。”

她從枝葉扶疏間探出頭,眸子輕轉笑道:“師兄不喜歡這花了麼,這支謝後,今夏就再沒有蓮花了。”

“若到那時,便麻煩師妹妙筆生花了。”重宵子撚起猶帶清涼水汽的蓮花,斜身倚在樹身。

蓮初不禁氣結,他便是如此,心心念念那一局縱橫,生死便隨了命,能觀一時便是一時。可這命,又該是誰來執子弈之。

身上緋色的單衫沾染了湖上水汽,隱隱竟濕透了,蓮初撚了撚衣料,才知道當真是浸進了水裡。

她想起重宵子,手卻有些抖,知道驚鴻再不能淩波。

卻是阿緒輕聲稟道:“息小姐來了。”

蓮初從重宵子手裡拿過蓮枝,笑意盈盈地背過身去,謔道:“師兄忙正事呢,可要嫌棄蓮初煩人了——我這就溜得遠遠的。”

倒是男子忽然揚眉一笑,還似舊時一般“蓮初,你近來定是貪玩,連功課也落下了。”他拭去腕上沾著的水露,越發從容“真是不能胡亂縱了孩子,自個創出的‘淩波微步’,怎麼還是濕了衣角?”

蓮初匆匆認錯,躡手躡腳跑遠的模樣還似孩童犯錯,可是越發握緊的蓮枝,在掌心抹上鬱青的顏色。

一路走去書房,回廊上青蔭婆娑,單衫已落杏紅。

宋建隆三年,歲在壬戌。

那時候她十四,掌中緋蓮華綻,偶然聽得阿緒彈得低婉琴音。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萬頃波中,不過一身,何來自由?

塵世之外,心卻付,逍遙之人何來自由?

她想再瞧他一眼。

靜靜抬腕,素手橫笛,俯仰搖曳得四座賓客皆儘模糊,口中氣息卻是不停,一曲蓮歌柔轉隨風。

微微闔起雙目,足下鈍痛隱約隻作不覺。

“都說皇六子天生帝王之相,”她似笑非笑,抬眼一片模糊,“重光文采,字字珠璣錦繡,我很好奇。”

重宵子低低笑,眉眼秀色越發輕誚:“蓮初,我由著你。”

由著我。

隻可惜,你自有你的孤凰,塵煙血泥,為涅槃擾碎一場亂世。

她遙遙望著一池碧水,空寂無塵,忽得啞然。

“鳳兮鳳兮歸故鄉,驚鴻淩波,不在琅環。”

偌大的未央殿,歌舞停歇,她緩了口氣,隨眾退出。

竟是舞了一夜。

她扶著石欄慢慢地走,水雲之間,錚錚琴聲。輕袍緩帶的人影竟是一抹天水碧色,擱手在琴案上時,她有些失神。

那人瞳色原就深重,略略映下平波,那連綿天際也輾轉失了色。李煜安然展袖,並不側過臉來看她,指尖一錯,昆山玉碎。她仍是愣著,隻是掌中的紙傘握不住,失手墜下。素白傘麵原本描著碧桃夭穠,宛似平靜水麵上憑空飄墜落英簇群。

沒有催促,他隻是指尖憑頓,再起時聲轉寂寥。

飄著細雨,她掉了傘,但那不知所措忽然散了,身上緋蓮色的舞衣旋展,隔著一水,就在石階上翩躚而起。

“桃花流水窅然去……”曾有人注目她於庭下舞動緋華,卻輕挑眉,“喚作窅娘如何?”

算是盛世繁華,逼得階前明豔桃花失色。

宋建隆四年,她生生斷了來路,將自己逼入天下棋局。

名局如此,不入堪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