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傷而已,仍舊能舞,卻再不得踏浪淩波。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金陵蕭索,乞巧華燈漂滿秦淮,國主生辰過的恍如平常的日子,皇城全無慶祝。
昭惠調,連城脆。
流珠督促著宮娥依令將取出的金玉羅紗放回,忽又咬著下唇望向佛殿,殿內燈火幽暗,殿外有一個女子長跪不起。
“國主讓周二小姐回府去,又傳旨說——擇中秋之日行新後冊封大典。”她緩緩立到流珠身邊,斂著長袖,“你瞧,可二小姐還是跪在那裡。”
流珠靜了口氣:“深宮從此再無旁人……熬日子罷。”她忽的扭過頭,零星環佩垂擊,唇上的血色還未回複過來,“窅姑娘,你……可會怕?”
她笑得恰然:“許是會的。”
此日七夕,星河爛漫流轉,蕩儘天地。後歿之後宮中多日服素,如此佳節也隻有清淡顏色。
她已不是緋衣,素色淡的像是影子,卻永遠淡不足。就此換過也罷,有誰說過,韶華將逝便不宜再鮮豔來去。
縱然她今日十八,該是盛世豔極。
流珠新病不宜久勞,她便閒閒接過事情來做,這般就消磨去了大半個夜。
有木門開闔的聲音,她倏地轉過去,至高處的鳳闕宮幽幽寒涼,再近些,隻見佛殿燈火長明不滅。略略垂首,向著幽晦殿內隨意走去。
汴京,清苑琅環。
重宵子從指縫間儘望銀河冷冷,忽的雲層交疊,連一彎細月皆儘掩住。
連今夕何夕都不太明晰,可他記得,今日七夕。
蓮初生辰。
“公子。”阿緒在底下小心地喚,他疏懶叩了叩青瓦來應,卻不想驚動了簷角銅鈴。
阿緒唬了一跳,眨了眨眼揚起脖頸,不敢相信重宵子這般人竟也會半夜爬上屋頂……吟賞風月?
“阿緒……”蒼青衣袂沾露,覆上男子秀妍眉目,唇齒間很輕的聲氣悲喜不具,“這裡的蓮華色雜的多了。”
遠遠的,鸞歌四起,江山新盛。
有人低低念誦:“舍果報愛欲,無明垢儘,則中諦道可見……可見者何?”
一無可見……一無所有。
轉燭飄蓬一夢歸,天教心願與身違。
萬軍仰首,功業千秋。
城破……金陵。
唯餘這一句淡淡筆墨,誰又陪的過誰年年歲歲。
——“窅娘白衣紗帽隨行,後主宛轉勸留,不聽。”
不過是天下無處可去之人,金陵汴京皆是空城,不待霜鬢已成百年歌。
宋開寶八年,山河,覆。
萬骨淒愴橫隔,她著素,淡淡看五十萬兵馬之首,有人璽奉雙手。
四野旌旗死寂,白骨伶仃,掩在袖內的指尖幾乎折斷在墨玉棋子上,幾近冷醒的疼痛。
一城空寂,她微微回憶,再也難想起那執棋之手,和那白玉棋子幾乎要不分彼此。
一池碧水,緋蓮枯儘。
年十一月冬。金陵城破,皇城三千幾化飛灰。
江南國主率全族三百餘人及近臣眾卿出城,奉璽請降。
然後是出降北上。
卻是滿盤皆輸,天下戰亂生死烽煙,她將自己逼入那人的一盤局中,卻連過江卒子也算不得一顆。
她亦執子。
重宵子隱於趙宋天家之後,落子覆天下,替他家孤凰涅磐擾碎亂世塵煙。
而她撚了墨子,卻終是一身蕭索,開始便占了絕妙局勢的人,贏了有什麼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反倒輸了。
最終她一定隻剩了窅娘這個名字,和南唐李煜分不開,最好的風月雅談。
無關風月,此情已負。
又是七夕。
蓮之初綻,血破緋華。
“本派弟子,不擔蒼生,隻是縱觀天下棋局。心無所羈,出世入世,但求一世逍遙。”男子蒼青袖袂拂過,眉眼帶一點說不清的寒意,卻是秀妍,“可都要記得。”
“今日……是七夕呢。”乖乖巧巧的孩子卻撇起嘴,“定要背出這局珍瓏才能放我去瞧乞巧花燈麼?”
重宵子愣了愣,指尖輕顫,棋子飛墜出輕微裂響。
仰首銀河冷瀉,此身,彼端。
“……那便放你們一日,看好秋水彆弄丟了她,還有要聽師姐的話——”
太宗太平興國三年,逍遙隱世。
趙宋子弟,李唐嗣族,永世不得入逍遙門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