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複醉燈挑——師兄番外 何當共剪……(1 / 2)

[射雕]公子不射雕 靨色 7533 字 10個月前

姑蘇春曉,太湖菱茭十裡星羅,遠水連天。

荷葉、菱葉在湖麵飄浮,隨時一陣風來,便即變幻百端,就算片刻之前尚能記得清清楚楚的路,霎時間卻便全然不同了。水道縱橫交錯、宛似棋盤般,如此一路曲曲折折的半日,才在古木蔭中恰恰見得一角飛簷。

小島方圓之內小築精雅,幾隻燕子剪過風中,卻是一番盎然。

“如何?怎的今次竟又是你?”錦衣人一身正紅錯金的著眼顏色,斜了身懶懶地招呼,舉目水木清華,雲容水態一片橫波。景雖旖旎,錦衣公子眸光略略流轉之下那一湖春水卻也倉皇失了顏色。

那邊一葉小舟悠悠靠上岸邊,舟首的女子撐著傘,因飄著點雨,那翠衣更是蒼翠。阿越也不急著下船,待小舟移入柳蔭深處時才施施然揀定一根煙柳柔枝係了船,沿一段古鬆垂及水麵天然架成的樹梯步上岸。她把手上傘略斜了斜,隻道:“你道是我想來瞧你的麼?參合莊雖是勝景卻也不過山山水水,一樣在太湖裡,歸雲莊就看不得嗎,比這燕子塢倒更顯大氣,非巴巴地趕著見你這個把自已關著享清福的鬨心?”停一停,卻微歎了一聲:“尊主讓我捎個東西給你。”

慕容眷故作詫異,一手推了茶盞起身道:“沒想小師弟竟還記得我。”.

阿越走到小築軒窗之下,足下一片茶花靡麗,隔窗與慕容眷說話。簷下寬敞,她收了傘,挑眉道:“我原也想不到你竟還有命剩著消受本姑娘替你送東西來。”

慕容眷一手撐著,笑道:“可天下事,往往岀人意料的多——師弟這幾年必過得清閒吧。”

阿越微一抿唇,道:“卻是越發肖似老主人了……越發的不愛理事,原就這個性子的人——三劍忙得卻夠嗆。”

慕容眷神色不變,道:“也是他做得岀來的事。”

阿越聞到窗內微暖的杜若香氣摻著醺意,啍笑道:“原來卻是一幅不想要命了的光景,這酒你現今的身子可消受得了?”

慕容眷微微笑道:“早改了喝茶修身養性了,何況禍害遺千年——我要死原也不易。”

阿越不再多口,把包裹交遞了,才揀著道:“當年來的時候,這島上原本建的叫作琴韻小築,我還記得。雖有過修整,這小地方終究比不上參合莊正地來得講究,窩在這裡卻不像你的性子。”

慕容眷道:“我什麼性子的人,你就一定知曉?”他隨手動了一處機關囑下仆去備茶,笑道:“原不過是貪它便利罷了,住久若嫌膩再往彆處挪動,也容易得緊。”原也沒說此處當年是他嫡親祖母未岀閣時所居,若要自太湖往燕子塢,此地是最先必經的。

也隻敘了半日的閒話,阿越便因有事在身起身要走,慕容眷道:“蒙古事了,一群人卻是越發的忙了,又去趕甚麼武林盛事——前些日子送來的茶花可還未謝過你,像是劍湖那兒現移的。我是不能親眼去看了,這般我很喜歡。”

他道:“我是真想去那裡親自看看的。”說著笑若春風一般,恍似沒有彆的意思,純然歎息。

那功夫儘廢自囚於此的,好似不是他。

看的讓人無端生寒,阿越心中微動,卻也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慕容眷回首,闌外飛雨逐花,沾衣。

有人在小築門外輕叩,慕容眷探身闔上了窗,邊道:“說罷。”

“小王爺已走,隻讓奴婢來謝一聲,彆的也沒了。”

他道:“嗯,你回去罷。”

煜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圖,為高談,不恤政事——

李後主每春盛時,梁棟窗壁柱拱階砌,並作隔筒密插雜花,榜曰錦洞天。

費用無複齊限,杯酒放意、而梨花春尤貴,取檀屑合之,鳳口罌次第為燭,如是儘夜。

金陵人謂“醉燈”雲,唐國豪貴鹹競效之。

琴韻小築原是在個半島上邊,煙花三月,江南雨過浸出一片溫潤。太湖水平,下人勸過幾回,段容眷卻也懶得搬去臨近的聽雨居,隻道小築重修時顧慮到臨水,底下懸空,不怕淹著。反倒叫人把築前的一叢茶花移到曼陀彆莊去。

小築的燈火,夜夜點得滿室。

燕子塢釀出的酒,在梨樹底下好好埋了數月,起出來不喝,專用來點燈。

這醇意,連一湖春風都滌蕩不清。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他攏了攏新點好的燈,窗外花枝輕曳亦無,突的一聲歎讚來的莫名。畢竟除了從前那茶花,築裡並無彆的花木殊麗。

慕容眷仿佛真的無比讚歎一般,又嘖嘖道:“紅妝啊紅妝,美人啊美人,美人傾國,何須紅妝……”手還未觸及旁邊半空的酒甌,“叮”的一聲輕響,金針後發先至的釘上瓷壁,距他指尖不過毫厘,他若無其事捏住金針,試著往外拔“……可惜有刺。”

“我若說針上抹毒,師兄可信?”來人沒有下人引著,沉沉夜色裡隻平平淡淡問了句,他自聽得出慕容眷自顧自把他當紅妝女子來讚,但他素來好涵養,隻聽聲氣,卻無動怒的征兆。

慕容眷輕聲笑道:“要取我命容易,彆白浪費這藥,製的無色無味可不是簡單活計。”

來人歎口氣,推門入室,走到明處,慕容眷細細將一注“梨花春”和入上好檀屑中,攪動之間清晰的異香。一時無言,他抬起手將那物事推倒一側,道:“我竟忘了,要點這燈,合用的器物整個燕子塢隻有一雙,白白浪費了這新調製好的。”

“我原想著,有客來,總也得添盞新燈。”錦衣公子於一室通明中微微含笑,恰到好處,當真為怠慢貴客而含著歉意一般。

卻不想,這些年生死殺伐,誰又對誰不是客客氣氣,棋局殺著卻又哪裡省下過。

南北相持,勉強得了數十載安寧,天下平定之時,定有烽煙千裡。

“點這燈,若有容華鼎,也還行得通。”郭靖靜靜道,慕容眷隻看見他一手撫摩鳳口罌,那金玉器物之上搖曳著燭焰,映得指節分明如玉。

“總覺仍是原先的好些。”慕容眷點了點牆邊架上一套細瓷酒器:“自便,阿靖不必與師兄我客氣。”

一般的憊怠模樣,那些最早的日子裡他便是這般,打著欺負後輩的名頭督著初習輕功的師弟一日裡上下幾回縹渺峰,葉先生罰人慣用的又是爬山,他也多次陪著,權當看笑話一般。現在想著那些刁難算計也都不太記得,隻記得每天都可見似笑非笑的人格外招打,紅衣烈色,耀耀灼灼。

“這酒……十年梨花春,若是飲,卻嫌烈了點。”郭靖將慕容眷適才未拔岀的針順勢在指間輕轉,抬眼略一點赧意:“前頭當是你要喝,我一時急起來,怕你真是不要命了。”

——說是命,這麼些年倒還真非他所求。

正想著,慕容眷唇畔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道:“寬心,我還沒那麼容易便死。”

那也便就這般活著,也無不可。

眼前人一身天水成碧,發絲微掩去一瞳深重,笑得無端溫良如玉。

郭靖道:“此番下山隻不過為了探望世侄,義弟之子雖有左宮照顧,我卻還想親自探看一二才好。”

這般說辭,那溫和越發真切。

慕容眷神色一滯,心中驟然閃過一絲冷嘲,心知此事多半為真,自己那一番謀劃便空了大半。

他道:“睿王爺也是難為。”

郭靖不答,良久,抬起掩於袖中的左手來,掌紋在燈影之下淺得幾乎看不得。

“一場賭,可願相陪?”

分明已近而立之年的人,這樣清清楚楚的神色,與當時眉目秀雅的少年並無甚不同。慕容眷笑得咳嗆,也抬手,為誓擊掌之後順勢握上,一番坦然。

賭什麼,又有何打緊。

將夏。大理無量山路延轉,緩行而來,曼陀羅家家都好。

花事正盛。

不遠就是一角飛簷鴉青,山上的劍湖宮,自五代後唐以來幾衰幾興。高宗紹興年間,“無量劍”又分作了西宗與北宗,因著劍法神妙,也有過江湖上聲名鼎盛的時候。然而無量一脈始終自成氣候,不與其餘武林人深交,就連大理段氏,也沒有太深的交情。

“無量劍”掌門人,世代居住劍湖宮,隻是現在的掌門人,中原各地跑得未免太勤了些。

因著少有遊人,後山的石階寂寂,近邊唯有茶花叢簇,燦若雲荼。卻也在劍風一縷中微失卻顏色,白光閃動,完完整整的是一套劍法的收勢,若是有旁人在此,定會讚一聲:“好俊的劍法。”

那人使得原本也不是什麼高妙劍法,極簡單的一套周公劍,淩厲之外難得的姿勢俊雅,縱然使劍的人年紀幼小未能將種種妙處發揮完全,也直讓人看的心曠神怡。

女子略點了下頭,道:“那請小世子將另一套無量劍法也使過一遍,今天便可歇息了。”

她一身的翠衣,語氣雖恭,但那寒秀容色看得使劍的少年一陣氣悶,將手上的短劍一收,皺眉道:“待到午後可好,我有點兒累了。”

女子渾不在意的應了,道:“也好,那小世子好好歇息罷,過幾日估摸著要趕路,這關頭上壞了身子可不好。”

那“小世子”詫道:“甚麼趕路?”

女子道:“嗯,我原還未說麼。尊主日後要來這無量山一趟,一來是探看大理段氏的一燈大師,二來多半是為了接世子去飄渺峰小住。”

她看到那小世子聞言,眉頭皺得越發的緊,隻能道:“也是不定的事兒——”還未說完那少年便截了話頭,道:“左宮若真嫌我叨撓了,那我便隨尊主去那飄渺峰,也就是了。”他因著寄人籬下,這般故作天真的姿態拿捏極準,小小一張臉上的微惱看得女子心頭一軟,笑道:“小世子該稱尊主為伯伯的……這般無端的生份了可不好。”

小世子微微瞠大了眼,很是驚訝這“伯伯”輩分何處而來,隻抿唇不語。

阿越道:“這也是上一輩的舊事了,尊主是極和善的人,靈鷲宮裡的書庫也各類齊全的很。”

不會虧了什麼。

小世子眼神亮了起來,想起了什麼訥訥道:“誰知他會不會像……”扭頭不再說話。阿越心知他鬨的什麼彆扭,也沒開解這沒影兒的事,徑自運起輕功向近處一片林子掠過。

小世子一愣,那翠衣轉眼去得遠了,他想著剛才的事,心裡無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能慢慢往前頭的宮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