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休息日,天氣晴
睜開眼睛,滿天是閃爍著淡藍色光芒的繁星,坐起身子,又是滿目淺淺粉紅色的房間。
伸手便摸到毛絨絨的兩米人熊,推開熊,等待眼睛適應了上午從緊閉的半透明窗簾鑽進來的陽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巨型填充玩具熊和緊閉的臥室門,Sally毫不客氣地伸腿將熊踢到床下,然後舒舒服服地舒展身體,大字型地躺倒床上。
在台上當歌迷和觀眾的人偶還不夠,住在一座無法正常出行的城市裡,回到家裡,還要住在這麼一間芭比娃娃的屋子裡,Sally的心情在結束完第六場演唱會之後跌到穀底,寬闊的舞台,繁雜的服裝,一次又一次的舞台場景排練,重複的曲目,熱情高漲的歌迷們,在整個巡演中她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對於這一切的意義,Sally是舞台的中心,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那是公司的連篇鬼話。那麼多人把自己當做玩偶,因為自己有芭比娃娃的外表,還有玩偶般的聽話順從的性格,所以大家都真的把自己當做了人偶,貼身助理和經紀人把她看做女神,公司高層當她是聽話的搖錢樹,而歌迷們隻願意看到公司為她包裝好的一切。
好不容易有幾天中場休息的時間,回到家裡,一覺睡醒看到這間芭比娃娃的房間,Sally心中越加煩悶。
Sally坐起身子,蹬著毛絨絨的兔子拖鞋離開憋氣的臥室,穿過又是用粉色係裝潢的客廳,一腳踢開客廳另一頭的臥室門,把毛絨絨的鞋子丟在門口,蹦躂著跳到小正臥室裡那張長期沒人睡的雙人大床上。
在B市的這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是由公司選擇的小區,而具體公寓的樓層,朝向,裝潢,到家具的選擇,都是Sally名義上的親姐姐,實質上毫無血緣關係的方正一手包辦,Sally至今沒能讓小正記住自己是二十二歲的成年人而並非十二歲的小女孩,想到這裡,Sally用手背遮住眼睛,躺倒在床上。
她能預想到小正會一輩子都把自己當成是十二歲的小孩子,隻是她不確認自己還能忍受這種待遇多久,想到要叫小正“姐姐”她就心煩,“姐姐”這個稱呼會讓小正一直當自己是長不大的小妹妹。
作為“妹妹”的待遇更談不上好,今天醒來的時候這家夥又不在家,Sally想用繩子把整天不見人影的方正拴在身邊,可是公司和經紀人她也許能說服,還有小正那位大媽的另一半在從中作梗,Sally不喜歡小正的另一半,薔薇花美女,從小她就對方正身邊的這個老女人沒有任何好感,傻瓜才會喜歡這種老女人,可是自己又能做什麼,方正可以為王曉薔放棄自己第一次,當然也可以放棄第二次第三次。
Sally的剩下的選項不多,暫時的妥協是必要的手段,所有人都把自己當做是玩偶,她就樂得做玩偶,誰知道周圍的人變本加厲,繼續這樣下去,等到巡演結束,自己會直接從玩偶變成裂了口子的破舊玩具娃娃,而那個唯一願意撿破娃娃的方正,恐怕又會耳根子軟地不管她。
那麼,最後她還是跟十二歲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隻有自己咬咬牙,堅持下去。
自生自滅吧,不是習慣了麼。
希望隻會帶來更大的失望。
最能給你溫暖的人,也是最能傷害你的人。
星期三,工作日,天氣晴
眼前人頭攢動的場景蔚為壯觀,自動扶梯上,大廳裡,空中走廊上,全部擠滿黑壓壓的人群,可笑的是連每一層樓的廁所門口都排著長隊。一般像這樣人群密集的地方也會是爭執的多發場所,這裡卻一反常態,人們十足十地相互謙讓相互理解。
攥著手裡新鮮出爐,油墨尚未乾透的預約號和之前在隔壁非專科醫院拿到的睡眠監測報告,方正苦著臉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依照這所省精神病專科醫院的興旺發達程度來看,B市裡恐怕沒有幾個人是正常的吧。
失眠本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所以一開始方正也沒把自己越來越晚的睡眠時間當一回事,就算最後常常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到天亮,方正也沒考慮過要到看醫生的地步。
直到某天早上醒來,玻璃窗外對麵樓層的陽台上盛開了一片水紅色新鮮的三角梅,方正意識到春天已經降臨,於是破天荒地在鏡子麵前多站了兩分鐘,接著發現自己三十年的人生裡頭一次自帶煙熏妝,雙眼下的深黑色嚇了方正一跳,於是她終於覺得一天隻有兩個小時能睡著覺帶來的問題不僅僅是怎麼打發多出來的時間。誰知道省醫院的門診醫生讓她做了無數檢查不提,最後還將她踢到隔壁全國聞名的精神病專科醫院來。
方正一點兒也不認為自己有精神病,可是當醫生說你有重度失眠和可能的焦慮症傾向時,那還是專業的醫生大人說了算,再說,反正她還愁每天多出來的八個小時沒地方用,那就權當參觀下精神病院好了。
“嗯,你試著吃點勞拉吧,如果沒有效果,下個月再來複診。”
從上午8點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等號到12點,十分鐘後穿著白大褂眼神飄忽,頗有王祖賢那種失魂落魄氣質的中年女醫生便完成診斷開藥的流程。
“勞拉是什麼?安眠藥嗎?能不吃藥嗎?”方正條件反射性地拋出問題。
“你們每一個都說不吃藥,不吃藥能好嗎,失眠的問題可大可小,不早點治療,後果嚴重。”中年女醫生極其無奈,輕度的患者沒幾個願意老老實實的吃藥,不吃藥病能好,那還要醫院乾嘛,已經麵對了一上午十幾個執拗病患的女醫生每天都想罵人,可惜這年頭醫患關係越發緊張,處理病人不能像以前一樣簡單粗暴。
“好吧。”方正本著相信醫生的原則,拿了處方,完成一趟刷新三觀的醫院之旅,拿完藥後在心裡感歎了下這世界不正常的人如此之多,絲毫沒發現自己也是這間醫院的病人之一。
一萬零一
一萬零二
一萬零三
...
在數到一萬五千零五的時候,方正唰地從床上坐起來,擰開床頭燈的開關,猶豫了片刻,從床頭抽屜裡拿出藥,再吃掉兩顆,然後抱著大睡一覺的願望,再次躺下去。
數字鐘的熒光微弱地閃動,從十二點一十分,變成一點五十分,方正起床,開燈,再吃掉兩顆勞拉西泮,睜著眼睛看著鐘上閃爍的數字變成兩點五十分,抱著快要熄滅的希望,方正再次起床,開燈,吃藥。
在吞下一周劑量的安眠藥之後,方正依然意識清醒得可以在腦海裡做出代數拓撲來,她意識到這藥對於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效果,而腸胃在清醒的狀態下很快陷入極度的饑餓中,她隻好在半夜三點爬起來,去廚房找吃的。
方正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本應該一片黑暗的客廳卻還有一點綠色的幽光在閃動,方正下意識地想到一定是小夕忘了關客廳的某樣電器,順著光芒走過去,卻在沙發上看到個人影。
“小夕?!”
“啊!”
那發出光亮的是小夕手裡的手機,方正和小夕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你是沒睡著還是睡醒了?做噩夢了?”
“沒有,白天睡得多,晚上睡不著。”小夕低下頭,繼續興致勃勃地玩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