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白旖綰照例去瑜伽館健身。開始的時候，隻是聽朋友的建議去嘗試，之後漸漸養成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

瑜伽的世界，寬容，寡言。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一處，沒有人逼她必須達到某個目標，也沒有人和她競爭攀比。

《東邪西毒》裡麵有一種名為醉生夢死的酒，據說喝下就會忘記做過的一切。其實沒有那麼玄妙，當人忍受身體某一部位被拉伸至靜止的疼痛時，精力便會完全集中，無法分心傷春悲秋。

人的生理構造很奇怪，無論是肌肉還是韌帶，在承受疼痛達到極限之後，就會近乎麻木地習慣。進而挑戰適應下一個承受的極限。時常會想，由此可見人的心，果然是最不會妥協自保的器官。陳年舊事的心傷，無論何時憶起，總無法避免尖銳的痛楚破空而來。

水韻健身中心矗立在中心廣場，是伊諾市不算最好，也不算最貴。但白旖綰獨獨中意頂層的露天瑜伽館，所以辦了一張會員卡。

早上八點開始，一直持續到下午六點。除了老師講授理論，幾乎沒有交談。兩餐均為素食。

午後休息時間，白旖綰盤腿坐在人造草坪喝水。有人走來坐在她身邊，溫言問：“綰，最近好嗎？”

是她的瑜伽老師，日本人，卻給自己取了一個極具中國意蘊的名字。韓清揚。取自《詩經•鄭風•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曾在台灣授課多年，所以學了一口甜膩糯軟的台灣腔。眼睛烏黑澄澈，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神情達觀疏落，看容貌無法猜測年齡，但想必是閱曆有趣豐富的女子。如果她說她曾深入非洲草原拍攝非洲獅，白旖綰也不會認為是笑話。她屬於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命，擁有無限機會和堅持，把一切奇跡變成可能。

“你看我哪裡不好嗎？”白旖綰淺笑著反問。是否因為笑得太多太隨性，彆人就都以為她真的很快樂。許久沒有人會關切地問她一句“好嗎？”

“看上去哪裡都不太好。”

抬頭仰望晴空，連日的陰沉大風之後，冬陽終於慢吞吞探出半張臉，軟綿綿地傾瀉青白色調的內斂光熱。不灼熱，仿佛被薄霧濃雲稀釋之後，才輕攏人間，感覺舒適。半眯著眼，仰起潔白的頸，長發盤在腦後，一套純白的瑜伽服，麵部安和，呼吸綿長平穩。韓清揚幾乎以為她已經進入冥想狀態時，白旖綰悠悠開口道：“今天天氣很好。”

“綰，你該出去走走。心神不穩，不適合做瑜伽。”

白旖綰想起自己似乎真的很久沒有逛街很久沒有流連在熙熙攘攘的商業街，站起來拍拍褲子，“好，我去橫掃商場，不把卡刷爆堅決不回家。”

結果什麼都沒買。

伊諾市最繁華的步行街。每逢周末，人聲鼎沸，摩肩擦踵，成為這座城市經濟繁榮最直觀的標誌之一。熟悉的喧嘩，熟悉的暗紅色地磚。卻恍惚間疑惑，這裡真的是自己成長了20年的城市嗎。為什麼比夢境更難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