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傳來李承乾暴怒的喊話聲,“誰讓你們撤的!趕緊給我重新搭起來!”
蘇氏眼波一轉,將那錦袋塞進如意的衣袖裡,“你先拿著再說。”
殿門吱呀一開,李承乾邊叫喊著邊走入靈堂,“那個於誌寧竟敢用父皇來威脅我,在這東宮我就是主子!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讓他們繼續做法!直到稱心的魂魄……”
他話說半截突然停住了腳步目不轉睛瞧著如意,他身旁的紇乾承基輕聲說道,“太子殿下,這位是稱心的姐姐。”
李承乾晃晃悠悠朝著如意走去,眼中有憂傷更有驚喜。一旁的蘇氏悄悄往殿外走去,嘴角是那陰冷的笑。
靈堂裡傳出李承乾的嚎啕哭聲,蘇氏抓著內侍的手往自己承恩殿走去。
“一會兒派個人盯著她,一定要看著她帶著那東西入宮。”
內侍踩著碎步弓著身子,“娘娘,她真會去放?”
蘇氏冷冷笑著,“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放了,隻要她將這東西帶回後宮,被查出來便是死罪,厭勝這東西是皇家最忌諱的,她一個樂府女子必然不知。”
內侍恍然大悟,“娘娘真是好手段。”
“過幾日若是沒動靜,你就去掖庭局那邊走一遭吧。”
“是!”
之後兩日,宮中平靜的好似結了冰的南海池,武媚心裡明白那薄冰下的暗流可是一刻未停。此時的她正在甘露殿的東廂房內漫不經心翻著手上的《魏書》,書房裡當差的女官內侍都是些熟手,每日按步就班並不需要操什麼心,她的閒暇時間自然不少。
幾聲敲門聲後,李明達微笑著走進東廂房,“武姐姐,我們來下棋可好?”
她一身淺紅綢衫,外麵罩著錦帽貂裘,手中拿著個雕花盒子,小臉通紅還不停地嗬著白氣。
李明達是甘露殿的常客,長孫皇後死後,李世民一直將她帶在身邊親自照看,撥了甘露殿旁的一處偏殿作為她的寢殿。
武媚迎上前幫她脫下貂裘,“跑的那麼急,讓你父皇知道了又得教訓你了。”
李明達朝她擠了擠眼,“姐姐不說父皇怎麼會知道,這棋是昨日四哥來宮裡送我的,有趣的很。”
武媚見她仍是呼吸急促,連忙倒了杯熱水遞給她,“先喝杯水歇歇,過一會兒再下棋,你這氣喘的毛病冬天容易發。”
稍事休息之後,兩人坐在榻上擺開了陣勢,李明達拿來的是象棋,棋子彆出心裁用了象牙雕刻的三國人物,她自己選的是魏國將帥,武媚選了蜀國,雙方下了幾手,武媚又想起了心事。
那日如意從東宮回來後就一直躲在屋子裡,武媚幾次前去探望,她都避而不見,武媚覺得她傷心是人之常情,一個人靜靜或許更好。
而後她又想到了李千裡,那孩子和她越來越親,兩人不但每天下午見麵,千裡還會偷偷溜去她的住處,母子倆在一塊兒習字遊戲,武媚一抓住機會就會誘導他說話。
一想到兒子圓圓的笑臉,武媚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李明達看著她變幻莫測的表情眼中帶著一絲埋怨,“武姐姐,你又走神了。”
武媚手中的張飛跨過楚河漢界踢掉了對方的張遼,“我這不是留時間給你思考嘛。”
李明達滿臉沮喪看著棋盤,再度抬頭目光越向武媚身後,“九哥來得正好,快過來瞧瞧,明達要輸了。”
李治緩步走入屋內,清潤的男音帶著淺淺笑意,“我怎麼記得明達自詡戰無不勝。”
武媚不敢怠慢趕忙起身襝衽行禮,自從那日之後兩人雖然時常在書房遇到,這麼近距離的說話還是頭一回,當時他為何會出手相救,至今她仍未弄明白。
隻見他一席祥雲暗紋紫色朝服,笑容溫和淡雅,“武才人無需多禮。”
李明達撅起了嘴,“九哥就會斷章取義,我說的是在我宮裡戰無不勝。”
李治賠罪道,“是九哥不對,明達向來實話實說從不打誑語。”他的眼角瞥過桌案上的《魏書》眸中流光浮動,“魏武帝用兵如神,明達自然不是他的對手。”
武媚微一頷首,“妾隻是閒來無事隨手翻翻,讓殿下見笑了。”
李明達不明所以隻得隨意走了一步,李治故作遺憾,“明達彆隻顧眼前,武才人那邊角落裡的棋子正偷偷等著呢。”
武媚眉骨一動已明白了他的話外音,他這是在嘲諷那日自己在一旁偷看,她覺得晉王李治與之前那個武媚必有交情,隻是不知這交情有多深,自己要千萬小心不能被他看出破綻。
她攬起杏色織錦闊袖,沉下手腕將角落裡那枚棋子慢慢推過了楚河漢界。
“明達該你了。”
李明達兩手撐頭瞧著眼前的棋盤,“看來我宮裡的女官都是在討好我,在姐姐的當頭棒喝下明達終於認清了自己的水準。”
武媚見她滿臉失望便拿起棋子端詳,“這棋子真是精致有趣,魏王殿下寶貝不少。”
明達的臉上立即有了笑容,“那是自然,四哥喜歡收集些新奇玩意兒,上月父皇過生日,我送的那個秘瓷遊魚洗筆缸也是四哥幫我找來的。”
“秘瓷遊魚洗筆缸?”
李明達眉飛色舞,“姐姐沒見過?那洗筆缸若是倒上水用筆一攪,缸低的金魚就像活了一樣會遊動。”她放下棋子,“應該在父皇書房裡啊,我去找來給姐姐瞧瞧。”
明達的腳步漸漸遠去,李治麵對著武媚坐了下來,桌案上的小口玉瓶紋理細膩瑩瑩帶光,上插一梅枝彎彎轉轉頗有趣味,隻是那幾點紅梅花瓣蔫軟著像是沒什麼精神。他注意到這個女子已有些時日,對她的印象是聰明卻莽撞,剛才這幾句閒聊倒是改變了他的看法。
李治修長的手指磨搓著剛才武媚動過的那枚棋子,“沒想到武才人棋藝了得。”
武媚將桌上的棋子一一收回盒子裡,“殿下過譽了,公主還是個孩子妾都得全力以赴……”
她垂著眼眸,嘴上應承著心中卻在暗暗計較是否要為那日的事道謝,幾經思量最後她還是開了口,“那日的事多謝殿下。”
蓮花紋銅盆裡的木炭忽明忽滅偶爾劈啪一聲,李治拾起案上最後那枚棋子放在武媚麵前的棋盒子裡。
他唇角的笑意漸濃,“武才人欠我一樣東西,可彆忘記了。”
他這話讓武媚暗自吃驚,她可不知道之前的武媚欠他什麼,若是說自己墜馬失憶顯然很蠢,這回該如何蒙混過去。
看著她強自鎮定的模樣,李治墨色的瞳中也有了笑意,他側目打量著案上的梅枝,“這紅梅可不能離火太近。”
武媚趕忙接了這個話引子,“妾大意了。”她抱起梅瓶放到窗邊的花架上,待她轉過身去,他離自己僅咫尺之遙。
他的話聲輕輕巧巧,“武才人欠我一份清晨梅花上的白露,不過這幾日天氣漸暖,怕是得等到明年了。”
武媚抬眸打量著他,沒想到這人整日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戲弄人竟如此拿手。
言多必失,她趕忙應了下來,而後借著整理聖上書房的由頭火速撤離了東廂。
書房外室並無人影,內室房門大開裡麵傳出些許輕微的響動,武媚輕輕搖頭,看來李明達已經翻遍了外室轉戰內室。這內室可是李世民就寢之地,也隻有她敢這麼翻箱倒櫃。
她順手將架子上稍顯淩亂的書整理齊,走到書桌旁卻突然停住了,桌上那件東西讓她心頭一顫,一時間竟呆立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