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話聲恬淡如水,“那王大人想本王怎麼做呢?現在入宮覲見?密告太子謀反?”
王仁表啞然失語,這個問題他還未想過,“臣以為殿下自有高見……”
書房中沒了聲響,王仁表已是臉帶憂色,他此番前來不全是為了李治,也是在為李世民儘忠,現在想起來還是太過唐突。
李治起身在屋內踱了幾步,再度回頭那笑容讓人安心,他和聲說道,“王大人,剛才您說的那些本王已經記下了,若是真如您所說,本王斷不會袖手旁觀,您暫且回去繼續留心看著,有什麼動靜通知楚辭即可。”
王仁表起身一揖,“晉王您儘管放心,今日我也是隨了王夫人前來,不會有人知道。”
李治笑著點了點頭,“王大人向來行事謹慎,這也是為何我會選擇王大人。”
兩人又聊了些東宮的瑣事,當聊到出入東宮人員的名諱之時,其中一人的名字李治已經知曉,待王仁表離開之後,他便喚來楚辭讓他暗中調查這個名叫紇乾承基的人。
李治安頓完一切已是深夜時分,他望著夜空中那彎明月展眉輕笑,眸中似有月光流淌,帶著幾分玩味幾分不恭。
自這日起,武媚總覺得心神不寧,倒不是因為擔心紇乾承基,而是因為李治的那句開胃引,她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招惹了李治。
轉眼兩日過去,隨著李世民身體的漸漸好轉,甘露殿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這日早晨,武媚像往常一樣前往甘露殿,剛入主殿便被人撲了個正著。
李千裡將頭塞入武媚懷裡不停地磨蹭著,武媚亦是滿心歡喜,剛問了句“千裡怎麼來了”突然想起此地是甘露殿,她心頭一陣狂跳,幾步將千裡拖入東廂火速扣上房門。
李千裡烏溜溜的黑眸滿是疑惑盯著武媚,武媚背靠著房門臉上仍是驚魂未定。千裡三日前出宮回王府,現在會出現在甘露殿隻有一個原因。
武媚顫抖著身子問道,“千裡,你父王在書房裡?”
看著李千裡點了點頭,武媚隻覺得這些日子她強撐起的從容淡泊刹那間土崩瓦解,那人就在這裡,和自己共處一室。
那些激動、傷痛、期待和猶豫一起湧上心頭,堵在她的胸口化作陣陣酸楚,很快在她的眼中起了波紋,她調整著呼吸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摸著千裡的小腦袋,柔聲說道,“千裡為何不進書房去,是在等娘親麼?”
李千裡這回直接“嗯”了一聲,武媚在他的小臉上輕啄了一口,“千裡真是乖孩子,千裡先去書房好麼。”
李千裡走入書房,武媚在東廂房裡坐如針氈,她知道自己不該心存期待,卻忍不住想要見他的心情,哪怕隻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武媚拿定了主意輕手輕腳走到書房門邊,靠著牆側耳傾聽。
“今日怎麼不帶王妃一起過來?”
“兒臣想父皇大病初愈,定是不想被叨擾。”
“朕怎麼可能嫌煩,說起來你還未帶她入宮覲見過,朕還聽你母妃說,你大婚當晚就回去了安州封地?”
“是的,安州那邊有些急務。”
“有什麼急務需要連夜趕過去!?你這性子與你母妃真是如出一轍,隨性起來全然不顧旁人的臉麵。”
書房裡李恪沉默不語,書房外武媚暗自飲泣,若不是因為自己,他怎麼會被如此斥責。
李世民又開了口,“你既然娶了蕭氏為妃,就不該如此對她,朕知道你思念楊氏,隻是這麼些年過去了你也該醒醒了,為了個女人值不值得你如此,你自己好好掂量。”
書房內傳來李恪訥訥的話聲,“兒臣,明白。”
“明白就好,家和了,國才能昌盛,朕的這個孫子已經六歲了仍不會說話,你這個父王多少得負些責任……”
武媚靠在牆上勉強支撐著身體,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他對自己的深情已經成了他的絆腳石,她閉上雙眼拚命想要忍住,眼淚卻怎麼都停不下來。
李治來到大殿門口的時候正巧看見武媚快步離去,她一反常態居然臉帶淚痕讓李治稍覺吃驚,他招來內侍詢問,得知吳王正在書房,李治不願打擾,轉身出了大殿往武媚離去的方向而去。
澄空如洗,偶有輕紗掠過,甘露殿旁的庭院迎春開的正濃,點點黃花猶如碎金,春風搖曳著花枝,散碎了花雨不儘。
武媚在石亭裡憑欄遠眺,她身著素色襦裙,梳著簡單的雙環髻,幾朵白玉花鈿素淨彆致,周身不帶脂粉香氣,許是因為剛剛哭過,讓她的臉龐略顯蒼白,卻更襯得眼瞳澄澈,清雅脫俗。
李治遠遠望著她並未打擾,他一直覺得她是個泰然自若、寵辱不驚的女子,沒想到也會有這樣的一麵。他漫步走到石亭裡,帶著一貫溫潤平和的笑意,“武才人真是會選地方,這石亭是觀湖賞花的最佳地點。”
武媚心中仍不平靜,隻是悶聲應下,並未接話。
李治靜立了一會兒,突然間他柔聲說道,“等吳王走了,我會遣人過來告知武才人。”
武媚一臉惶然抬起頭,視線之內是他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和唇畔輕巧的笑意。
她的表情讓李治很滿意,他未再多言轉身離去,像是已有幾分明白。
晌午過後,禦醫來到了甘露殿為李世民複診,李恪也要去看望淑妃便起身告辭,他牽著李千裡往外走去,走到書房門口卻不得不回過頭,不知為何,書房裡的一草一木、文房擺設都像是有她的影子,而書架上那方盆景更是似曾相識。
李恪自嘲地笑了笑,或許思念本該如此。
“千裡,告訴父王你在看什麼,你也看到娘親了麼。”
李千裡笑著點了點頭,隻有在此刻,李恪清冷的眼眸中才浮現出淡淡的溫度。
他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牽著他走入那片迎春花雨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