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未儘重逢甘露殿

天注定巧遇重雲軒

烈日當空，照在甘露殿前的玉石台階上白花花一片亮的刺眼，風止樹靜，勾金翹簷下懸著的銅鈴紋絲不動，熱氣騰騰直上，往來宮女內侍都是汗流浹背，一臉疲倦。大殿門口的侍衛倒是精神奕奕，殿內透出的習習涼風吹起他們佩刀上的紅纓穗子不時一拂。

大殿之內，李恪一席雲紋玄色燕服，極修邊幅，見李治微笑著走來亦是泰然一笑，“先前去了東宮不見九弟，便過來甘露殿看看，昨日剛回來。”

李治的笑容謙雅如常，“京中不比終南山九成宮，今年夏季又多雨悶熱，下人們每日都要將奏章搬去東宮著實費力，不如我多走幾步，省得一群人來來回回地跑。”

李恪的眸中稍稍一晃，“你還是這般體恤下人，瞧這殿裡伺候的人也沒幾個。”

李治知道他一定看見了剛才那一幕，他容色未變，隨口回道，“甘露殿的人大都跟去了九成宮，我便隨意從東宮帶了幾個人來。”

兩人往李世民的書房走去，李治接著說道，“父皇的身體如何，上月我去九成宮問安的時候像是氣色不錯。”

李恪的目光在東廂房門口一掃而過，“父皇的身體極好，就是一直惦記著你，再過半月他便要回來了，這次我先回來是為了糧草的事……”

武媚靜靜跪在地下，直到腳步聲在書房裡停了下來她方才站起，冰盆上籠著白煙，她仍覺得脊背上潮了一片，片刻後她自嘲地笑了笑，若真四目相對又能怎樣，自己的容貌早已改變，他怎可能認得出自己。她與他之間隔著這層麵皮，隔著千重宮牆，心更是隔了萬裡的距離，想著想著她又覺胸口隱隱作痛，隻得拿起幾案上的奏章埋頭讀起來。

兄弟二人在書房內說了大半個時辰，待李治送走李恪回到殿中，一眼便瞧見了緊閉著的東廂屋門。

推門而入，那女子早已離去，幾案上的奏章整齊地堆放成幾摞，節略用龍尾玉如意壓著，一手小楷就像她的人一樣，秀麗中帶著鋒骨。

李治的唇角一點一點彎起，他一直覺得那女子與吳王之間有些莫名的牽連，查來查去卻沒有結果，不過今日的會麵倒是讓他確定了一件事，至少吳王並不認識她。他在桌案前坐了下來，夾長了的桃花眼中，那點耀光越來越亮，就算相識又如何，無論是江山還是那女子，他都會一並收入囊中。

他拿起筆沾了些朱砂，過了許久都未落下一筆，隻聽他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媚娘的節略寫的如此之妙，往後倒是可以省心不少。”

夕陽西下，終於將長安城的署意帶走了幾分，樹上的知了也像是有了精神，蟬鳴四起，一聲響過一聲。李恪的朱駱直接入了王府正門往後廷行去，今日他去甘露殿正是想去會會那個武才人。

昨晚他從秦鳴鶴口中得知那個武才人被囚於掖庭宮後，便讓宮中的眼線稍作打聽，很快就被告知武才人已經康複，仍在甘露殿當差。

誰知想遇的人沒遇到，倒是撞見了太子將宮眷帶去了甘露殿，自己為了高句麗這一仗半年來一直在外奔波，大唐的皇太子倒是當的十分愜意，錦衣玉食，紅袖添香，昏黃的斜陽照進車內，他臉部的輪廓仍是那麼冷峻，不管如何，自己總有一日會取而代之。

主院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王妃蕭蓮華由侍女攙扶著，另外還有秦鳴鶴。李恪下了車隻是側眸瞧了蕭蓮華一眼，“不是說一切規矩全免麼，你還過來做什麼。”

蕭蓮華溫婉笑道，“妾已有多日未見到殿下，秦先生也說出來走走有好處。”

一旁的秦鳴鶴隻是點了點頭，李恪的目光越過她巡視著前院，“既然是秦先生說的，你就多走走吧，世子怎麼不見人影，這會兒應該是他練劍的時辰。”

內侍王有瑞回道，“應是還在宮中沒回來，臣已經派人去尋了。”

李恪收回了目光，“秦先生，關於那事我們進屋詳談。”

說罷他便徑自走入院子，秦鳴鶴也跟了上去。

院門口站著的王有瑞尷尬地朝著蕭蓮華躬身行禮，“王妃不如去池邊曲廊轉轉，那裡還有些涼風。”

侍女秋蘭白了他一眼，“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你多管閒事！”

蕭蓮華的臉上已沒了笑，原本就黯淡的臉色更顯陰沉，現在這“世子”二字已經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書房之內，秦鳴鶴正將今日早晨在碧落軒的見聞一一告知李恪。

“我覺得這個武才人溫婉端莊，言行亦是頗為謹慎，我與她聊了世子，發現她對世子的脾氣可謂了如指掌，殿下大可放心。”

李恪凝眉沉思，“我倒不是擔心這個，她的母親與母妃素來交好，論起輩分，她還算是我的遠房表親，我這是在指有無特彆的地方。”

秦鳴鶴思索了片刻，而後笑道，“我還真沒發現什麼特彆之處，不過殿下也知道，我這個人看人向來粗陋，隻知研修醫理，不知察言觀色。”說罷他拿起了手邊的茶碗。

李恪和顏道，“先生本是世外高人，這些都是俗事罷了。”他暗中思量著還是得找機會親自見上一麵。

秦鳴鶴並未接話，隻是端著茶碗皺起了眉頭。

李恪麵有疑色，也端起了麵前的茶碗喝了一口，“秦先生，這有何不妥麼。”

“殿下，這是……”

李恪的眸中多了一絲惆悵，“這是她夏季的時候最愛喝的，將茶水泡的淡些，用冰鎮後加上蜂蜜。”

秦鳴鶴又抿了一口，“這味道與今早上在武才人那邊喝到如出一轍。”

李恪看著那碗中的碧波一時無言，許久之後他才說道，“秦先生，你能將今日早晨的事再細細說一遍麼。”

之後幾日，武媚又開始了腳不著地的忙碌日子，早晨準時去甘露殿，午後前往東宮給太子妃王韶蓉幫忙。王韶蓉從未辦過宴會，遇事無論大小都會找武媚詢問，武媚也會耐心解答，既是因為她是建議提前設宴的人，更因為她本就對王韶蓉印象頗佳。幾日下來，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宴會前日，兩人終於安排完一切坐在殿中小憩。幾案上放著的琉璃杯裡乘著西瓜汁，雕花銀盤中則是冰湃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