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君心武媚擇善言
安兒心淑妃進良言
秋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一夜風雨過後，遍地落葉，空氣中彌漫著竹葉的芳香，帶著涼意滲進人心裡，房簷下，雨水彙成晶瑩的水柱，拍打著青石台階濺起水花無數。
碧落軒西側的大屋裡燈火通明，幾十號內侍宮人齊刷刷站成幾排，都是躬身俯首，大氣不敢出，高延福麵對眾人站在屋子中央，在他身後榻上坐著的是太子妃王韶蓉，她的麵色不佳，兩眼腫腫的像是哭了很久，一旁還站著個人，正是東宮太子近身內侍兼內侍省少監秦來壽。
高延福瞧了瞧身後的兩人，一清嗓子，“今日讓各位聚在一處是想告訴各位一個好消息，今明兩日各位不必當差，在住處休息便是。”他在屋裡來回踱步，目光慢慢掃過眾人，“另外想給各位提個醒，俗話說的好，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晉陽公主薨逝，太子殿下異常傷心故而突然出走的事想必各位也是有所耳聞，昨日傍晚殿下來了咱們碧落軒，那是因為咱們主子與公主私交甚好，殿下想找個人說說話，這件事太子妃知道，秦少監也知道，誰若是閒來無事在外頭亂嚼舌頭、搬弄是非……”
高延福突然停在秦來壽麵前，滿麵難色，“秦少監，還是您來說吧……”
秦來壽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公鴨嗓子回蕩在屋子裡，透人耳膜，“到時候隻有請他到暴室走一遭了，若是還有不要命的，開口的時候可彆忘了你們家中的老母親。”
他收起話音，轉身對著王韶蓉說話的時候語氣輕柔了許多，“太子妃殿下，您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王韶蓉正在怔怔出神，聽了他的話隻是搖了搖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下人們黑壓壓跪了一片，恭送太子妃一行人出了屋子，王韶蓉看著碧落軒窗口忽明忽滅的燈光，隻見一滴水珠從窗台邊滑落，她掩了掩身上的緞麵鬥篷，躬身上了小輿。
武媚的寢室內，輕煙細若遊絲從團花鎏金紋銀香囊中流出，清淡的草木香是她為安神自製，隻是此刻的她躺在坐榻上卻是眉眼越揪越緊，並不像是在做好夢，終於她睜開了雙眼，垂眸所見卻是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有個人正趴在自己的身上，亮如綢緞的黑發鋪在她身上，和她的發絲交疊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她愣了片刻，立即伸手去推他掙紮著要起來，那人卻是那麼重讓她動彈不得。
他抬起頭，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唇角隻是稍稍彎了彎，“媚娘的心跳很好聽，咚，咚，咚……”
武媚抵著他肩膀的手慢慢沒了力道，“僅此一回，再讓你聽一會兒。”
李治隻是悶悶的哼了一聲，屋內一時無聲，又過了許久他才撐起身子，如墨般的瞳仁直視著她，“媚娘身上的味道也很溫暖，很好聞。”
武媚望著他眸中的自己，抬手擋住了他正欲靠近的前襟。
“隻是熏香的味道罷了，沒什麼特彆的。”
有微弱的燭光在他眸中搖曳，他的臉上不是一貫的笑容，武媚側過臉去不再看他，手上的勁道也沒放鬆。
她仿佛聽到他在輕歎，接著他將她放了開來，武媚終於從榻上坐起，這時候她才看清楚他隻著白紗單衣，靠坐在榻邊。
她理了理衣衫，在榻前跪了下來，“殿下還是回床上躺著吧，若是在武媚這兒得了風寒，武媚無法向太子妃交待。”
片刻後李治才說了句，“起來吧。”而後他再未觸到她的目光，有那麼一瞬，他的瞳中閃過一絲蒼白的笑，之後他又恢複了溫雅的表情。
他站了起來，身子卻晃了晃，武媚趕忙扶住了他，“殿下，您沒事吧。”
他靠在她身上，虛弱地調侃道，“沒事，剛才坐的太久，腿麻了。”
她將他扶到床上又拿了錦墊放在他身後，而後喚來東宮的侍女，自己則退出屋子更衣洗漱，當她再度回到屋內，李治正抬頭望著床梁上懸著的鎏金熏球出神。
“媚娘有想見卻再也見不到的人麼。”
白紗帷帳輕輕拂動，他的話語猶如漫漫秋風，攪起她心中的牽念。
“沒有。”
她的偽裝怎能逃過他洞察一切的眼眸，他能感覺到她的惆悵，她心上的傷。
“想一想就有了，不是麼。”
武媚瞧著窗外細密的雨簾並未接話，那相思已經纏在了心上，讓人想棄也棄不了，片刻後，他的說話聲又漫了過來。
“所以我很少去想，有些事也是一樣，做了就不再去想。”
他緩緩轉頭瞧著她，那背影在微白的晨曦下竟是如此婀娜美好，隻可惜離他那麼近，卻總是隔著一臂以上的距離。
“媚娘……”
“嗯？”
“我想喝粥。”
武媚轉過身，他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讓她不禁莞爾，“不就在你手邊麼。”
“媚娘……我想喝粥……”
“要不，我讓侍女進來喂殿下？”
李治抿唇微笑，從袍袖裡拿出那支玉簫搖了搖，話聲也輕巧起來。
“媚娘。”
武媚一愣神，很快在心中將自己罵了個遍，她昨晚趁李治熟睡的時候好不容易將玉簫拿回放在枕頭下，定是剛才他借著聽心跳的幌子又摸了回去。
“李治！你……”
“嗯？”
“太子殿下的要求，武媚不敢不從。”
看著他微笑著將自己遞上的銀勺子含在口中，武媚隻得默默飲泣。
兩日之後那個蕭索的黎明，太極宮的朱門夾著秋風緩緩打開，皇帝與隨駕護衛十數人橫衝直撞入了太極宮，往停放李明達靈柩的立政殿狂奔而去，殿中很快傳來父親撕心裂肺的慟哭聲，香灰靜靜躺在熏爐裡，那曼陀羅花的香味早已四散殆儘。
李明達的病故對李世民的打擊超乎想象，之後的一個月他都在悲痛和哭泣中度過，人也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皇帝不能正常臨朝，國事自然而然落在了兩個人肩上，關於高句麗的戰事由李恪統籌，其他朝務無論大小都由李治決斷，這直接導致武媚的悠閒時光一去不複返，她又開始了在書房泡上一整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