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高大,足夠將顧念整個人遮掩起來,而她隻得埋著頭,因抬眸與他對視,兩人的距離似乎會被拉得更近。
顧念遲疑了半晌,這才問:“小侯爺,你怎麼會來榆林街……是有哪兒不舒服麼?”
謝硯垂眸,少女青絲如瀑,隱約瞧見她秀致的鼻尖,圓潤的下巴底是若隱若現的鎖骨,他彆開視線,目光落在她的肩頭。
天氣熱起來,城中女子習慣換上輕透的紗衣,那片雪色在碧青紗袖之下若隱若現,將他的心念攪得愈加紛亂。
謝硯再轉眸,隻得直視著顧念的發髻,那裡墜了支樣式普通的珠釵,瞧得出不值錢,看做工也已上了些年頭。
他不再任由遐思飄遠。
“我去了趟宣柳胡同,管事跟我說你不在,”他頓了頓,留意到閣樓那頭窄窄的一張小床,“你就住這兒?”
顧念聽出來,他語氣裡有質疑跟意外,可她並不想與謝硯傾訴家事,他們的關係遠沒有到那樣相熟的地步。
她點點頭:“近來事情多,我住在鋪子裡方便些。那……小侯爺有事麼?”
謝硯瞧出她不願多說,正好,他不是扭捏之人,更不愛管旁人閒事。
他淡淡道:“太後玉體抱恙,奈何欽天監已擇了吉日,為免衝撞,你我的婚事不得大辦。”
他特地冷著嗓子,帶了不容置喙的語氣。
閣樓內一陣沉默,謝硯微微皺眉,不知顧念作何思索。
他們靜靜對立了片刻,顧念見他遲遲不再發話,不由好奇地抬眸看向他。
謝硯恰好落下目光,顧念前額軟順的絨發蹭過他的喉結,二人俱是一怔。
顧念的雙眸泛著瑩潤的水光,像是荷葉下被日光照影的碧波,忽而閃了謝硯的神思。
她臉上帶著些許疑惑,又因生來就有絲柔弱的氣質,眼下更顯無辜。
顧念見他無話,終於細聲問:“小侯爺,您就是來與我說這事的麼?”
謝硯臉色一滯,良久,他輕輕頷首。
她忽而鬆了口氣。
昏暗的閣樓中,謝硯瞧見她嘴邊露出一絲淡笑:“也好,我不想張揚。”
他心神一震,實在不懂顧念作何思量。
他這番前來本做好了糾纏的打算,他自認顧家不好對付,想也知曉,這般迫不及待攀高枝兒的門戶,怎會願意冷冷清清將女兒嫁出去?
莫不都提千百個要求,講究鋪排風風光光的大場麵,以示門楣高揚,從此飛黃騰達。
他甚至在想,若她要討價還價,隻要數字合理,他也並非不願花錢買個清淨。
可她這一招軟拳打得他措手不及。
一時無言,謝硯蹙眉望著她,顧念被他侵略而探究的目光看得臉頰發暖。
從來也沒與陌生男子離得這樣近。
日頭升起來,閣樓溫度在攀升,顧念不自覺起了一層薄汗。
她局促地往後挪了半步,卻忘記身後已無退路,小腿磕在矮櫃上,微微吃痛,這一下驚得她神思回攏。
顧念下意識低頭看,腦袋卻蹭到了謝硯的胸膛,她又猛地抬頭,不得不再次貼上前,忙小聲解釋:“小侯爺,對不住……”
謝硯隻得抬掌按住她的肩,幫她穩住身勢,過後又迅速放開五指,沉聲:“彆動。”
顧念無聲地點了點頭,隻得說:“小侯爺,您不必特地來與我商量此事,一切按侯府安排便好。”
商量?
謝硯皺了皺眉,他的語氣絕算不上友善,可在她看來,他竟是在與她商量?
他愈加不解,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忽而問:“你自己能做主?爹娘會答允麼?”
話音沉下,此間落針可聞。
閣樓裡彌漫著令人惆悵的沉默,久到謝硯不由好奇。
顧念的聲音很低,音如蚊蚋:“我爹娘已經過世了。”
謝硯一怔,下意識道:“對不住,”他頓了頓,壓製著追問的衝動,補了一句,“顧姑娘。”
語氣終於不再那樣冷硬。
顧念怔然抬眸,臉上浮現一絲意外,這是他頭一回正式稱呼她。
謹慎而守禮,帶著世家公子生來的妥帖克製,顧念不由心神一蕩。
她忙搖搖頭:“小侯爺多慮了。”
話音落,閣樓裡再次靜了下來。
二人擠在狹小的空間裡,謝硯忽然聞見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並非是苦澀乾癟的味道,而是像熏檀那般特彆的幽香。
他一時心神安寧,不知為何,忽而覺得顧念似乎也沒有那樣令人厭惡。
謝硯不想在此久留,他朝顧念頷首,提步離開。
顧念在他身後怯生生地說:“小侯爺留步。”
謝硯的腳步頓在樓梯前,他半揚起下巴,輪廓分明的側臉被幽光投落一道暈影。
顧念心底一墜,即刻回神,趁機道:“小侯爺,若、若我嫁入侯府,今後還能在藥鋪乾活麼?”
她絞著手,雖已想好了說辭,可也怕謝硯追問不休。
而謝硯隻是皺了皺眉,拋下一句:“隨你喜歡。”
心中隻想,她若正經想在外做事,二人最好不見麵,也免得糾纏。
顧念心意寬鬆,忽而露了聲笑,語氣輕快地衝著謝硯的背影道:“多謝小侯爺!”
閣樓外傳來沉悶的腳步聲,每一下都好似落在顧念心間,謝硯身上那陣鬆竹清香縈繞在狹小的閣樓中,一點點往她呼吸裡鑽。
這是熏香麼?卻沒有顧明章身上那陣發膩的厚重,這味道如謝硯其人,是顧念說不出的妥帖。
他走了許久,可那味道卻好似越來越清晰那般,攪得她神思飄遠。
她想起方才謝硯留給她的側臉,不覺長睫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