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麼都要我來付?」
「因為你是老哥、因為你比我年長、因為你會比我早出社會賺錢──我暫時想到的理由就這幾個。」我朝哥嘿嘿奸笑。
「沒良心的丫頭,妳不讓哥儲些私房錢啊?哥沒錢怎娶老婆啦?」
我很不給麵子的大笑,「老哥,你女朋友都跑了,要娶老婆?慢慢等著吧!」
哥聽了也不生氣,隻伸手揉亂我的頭發,教我急急退開。
「哎呀,誰不知我老哥是個寶?是那個女人沒眼光,她跑了更好,老哥可以找個更漂亮更賢淑的女朋友。」我挨回哥床邊,淨挑些好聽的話來說。
哥看透我心思,隻闔眸微笑沒應話。
我的笑容開始有點維持不了,「哥,你彆擔心找不到女朋友,大不了我給你介紹幾個──還記得那個小娟嗎?以前你嫌人家胖,任她在你身邊轉來轉去就是不看人家一眼,不過女大十八變,她現在變得漂亮多啦,找天我安排你們見見麵好不?」
「是嗎?變漂亮了嗎?」我還來不及點頭,哥又開腔,「看來我不在的日子大家都變了很多哩。」
「甚麼叫你『不在』?你一直都在!」我眉頭不自覺的輕攏,「笨蛋老哥,彆忘了你是個麻煩,而且是會遺禍千年的那種!」心頭有種莫名的沉重感,我卻選擇忽略它。
「妳把我說成老妖怪了。」
「是啊,所以你會長命百歲,讓我賴上一輩子。」我伏在哥的手臂上撒嬌;從以前開始,隻要我一這樣耍賴哥就心軟。
「一輩子啊?」哥輕輕撫上我的發頂,一下又一下。就是這種感覺,被人寵著的感覺,原來我一直期待著想要重溫。
「丫頭,哥的一輩子太短了。」喑啞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有點飄渺。
我抓著哥手臂的手一緊;他大概察覺到了,就伸手拍拍我,岔開話,「彆淨說我,丫頭妳呢?有追男生嗎?」
「喂,為甚麼是我追男生?」我聽了立刻出聲聲討。
「彆氣彆氣,是我說錯。」哥嗬嗬笑著,「有合得來的嗎?」
我哼了一聲,「那些男生都不及哥。」
哥聽了一愕,上揚嘴角,「我從來都不知我家丫頭這麼擁戴我啊!」
我彆開臉故意不看他,低聲應話,「我找男朋友也要找個像哥的,不寵我的就不要。」
「丫頭,像哥的不好。」哥伸手撫著我的發頂,帶笑的話裡有歎息,「妳該找個不會把妳丟下不管的。」
你沒有把我丟下不管,那段日子你不在我身邊,但你都有想我。我心裡就是知道。
我有點吃力的扯開笑容,「再看吧,你的丫頭水準好,男朋友可以慢慢選。」
「臭屁!」
我朝哥齜牙咧嘴,他也跟著扮起鬼臉,我倆鬨作一團。
我陪哥擰頭望向窗邊的風信子,絲絲香氣若有似無地搔著鼻頭的癢。
「丫頭,妳都沒告訴我為何那麼迷戀風信子呢!」
迷戀,我喜歡這個詞語。
我起身走到窗旁,輕輕撫弄著風信子的花球,「為甚麼啊──我喜歡它的馨香、它的花色繽紛,也喜歡它象征幸福……」
還代表了永遠的思念,我在心裡默默補上這句。
我嗅著風信子的花香,濃鬱的芬芳淡化了房中原來的藥水味道,「藍色的風信子襯著藍色的窗簾布,這個配搭很不錯,遲一點我也要在睡房換上藍色的窗簾──」
我莞爾回頭,剛巧踫見哥忽然一陣急喘。
「哥!」我緊張的跑回床邊,「哥──你覺得怎樣?」
哥喘了一會才歇下氣息,「沒事──丫頭放心,我沒事。」
我看著哥臉上虛弱的笑容,心頭湧過一陣刺痛。彆笑了,彆再笑了!我在心裡這樣吶喊著。
「笑一個,丫頭,妳這個樣子很醜呢!」哥伸手撫上我的臉龐,「丫頭,替哥拉開窗簾好嗎?」
我點了點,猶豫的轉身走回窗邊。
窗簾刷的一聲往兩邊拉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更為遼闊的藍,就在頭頂上方,藍得清澈見底,像一湖光明如鏡。
甚麼時候開始天空接近得如此不真實,乾淨得令人怕?現實被無限倍放大,於是我看到儘頭,也驚覺原來已經到了儘頭。
我靠在窗前發呆,任風揚起我的頭發,如同窗簾一樣隨風飛舞。我彷佛嗅到一絲微弱的初秋氣息,正欲請走夏末的殘溫。
我轉身傍在窗邊,頭發被風翻卷,撲到麵頰兩邊。我沒說話,靜靜迎向哥的目光,他正吃力地專注在我身上。
午後的陽光射進來,亮起哥的臉,他蒼白得叫人心疼。陽光灑落床鋪上,這刻他彷佛又變回那個滿身陽光的大男孩,臉上會有一雙小笑窩,親切的淺笑,然後教我想上前挽他手臂。
「哥,你喜歡風信子嗎?」我忽然問。
哥聞言微怔,莞爾,「喜歡。因為風信子像妳,一樣的漂亮、一樣的芳香,也一樣的幸福。」
這時一陣強風忽然刮進屋內,猛地揚起我的頭發,正欲伸手按住,眼前驀地飄過幾片藍色的雪花──是風信子的花瓣,不落花的風信子這刻居然有碎花在飄!我驚喜地伸手迎向暖風,嘗試捧接翩然落下的花絮。
待風稍緩我才徐徐停下,發覺哥正睇凝著我,神情很溫柔、很溫柔。數片藍色的花瓣落在他床上和枕邊,多漂亮夢幻的景象,我卻看得想哭。
哥拈起被上一片藍花輕輕嗅著,「丫頭,妳就彆再來看我了。」哥說得雲淡風輕,我卻一陣心驚。
我愣住,視線模糊了;心底隻有一個悲痛的認知,沉重地壓得我無法呼吸。
室內的氣氛凝滯著。我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還有一個澀得帶苦味的笑容,「哥──你會想念我嗎?」
「會,以後每次風信子的花香在飄,就是我在想你。」
「那我要在房間放滿風信子,讓香味濃鬱的天天不散,你就天天想我,然後我也會想你。」我忽然覺得頰邊有點濕意,抬手撫上臉,才發現自己原來哭了。
哥闔上眼,也哽咽了聲線,「我想妳就好,丫頭妳就彆掛我了。」
「臭老哥,你彆想輕易擺脫我!彆忘了你答應過要陪我回鄉下摘西瓜,騙人的是小狗!」我滿腔哭意的說著;我不解,我明明是要跟他開玩笑的,是該笑的,但為何地心吸力好像突然變強了?居然把我想要隱藏眸內的水氣都抽了出來?
哥沒有回應,隻躺在床上憐惜的凝視我,靜靜地陪我哭。
我靠在窗前,任悲傷在陽光底下 被照得無所遁形,釀於眼淚中,晶瑩剔透,一顆又一顆的滑過臉頰、滴落,然後消失在襟前,滲進肌膚。
可惜我的悲哀並沒感染到天空,它依然磊落,跟風信子一樣藍得發亮。
風依然在身後吹,把玩我的發絲,與窗簾嬉戲,然後竄入屋內卷起零星的花絮,黏上花香,一同升起又落下;升起了,又再落下……
然後在起落之間完成了最後一個屬於丫頭的夏季。
我來不及留住殘夏的餘溫,初秋的步伐已悄然接近。惆悵的秋風如泣,遣走一季蒸騰,卻始終吹不散那幕深印我腦海中的藍雪芬香。
於是自始這成了我一年中最喜愛的時刻──當秋天吹出第一口氣息、搖落第一片葉子、觸動第一圈漣漪,我心頭就有風信子在飄。
(丫頭,怎麼妳每次來都隻帶自己喜歡的花?)
我頷首上揚了嘴角,極淡的。我張開手讓涼風帶走掌中的藍色碎花,目送它們在墓園上空騰飛、掠過、然後消失,剩下緲緲甜香,在我身邊縈回不散。
風信子──這片乘風的信箋將會降落在某處地方,香鬱的點綴某片綠油油的草地,或者某個晨露暫駐的窗欞,或者是某條更接近天邊的海岸線……
係著我心中最真切的情感──
懷念。
永遠的懷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