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轔轔,人聲喧喧,城中百姓往來穿梭,買賣吆喝,不時有軍士經過,軍容整肅,紀律嚴明。
姬小彩坐在馬上,左右看去,但覺得奇怪,似乎這座城本不該有這些人,灌入耳中的也本不該有這些喧鬨聲,像是本該沉寂的突然高鳴了,本該沉睡的卻驀然複生了……
複生?
姬小彩皺起眉頭來,不知道這突然撞入自己腦中的詞代表了什麼,而這竟莫名勾起他一點記憶的殘影,碧綠的草地,鮮豔的花朵,還有……
“怎麼了,小彩?”古泰來打斷了他的沉思,策馬與他齊頭並進,小聲問道,“很少見你這樣皺眉頭。”
姬小彩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麼。”
古泰來也不追問,隻說:“若是身體不適的話,就與我說,你本不必事事參與的。”
姬小彩心裡一暖,笑道:“你見過哪個妖會得病的?”
古泰來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小聲些,你也知我對頭不少,少不得有人插了耳目在身邊,前幾日混進來想要對你不利的道士怕就是有人故意安排。”
因為湊得近,他說話時吐息便都噴在姬小彩耳上,癢又酥麻的感受,姬小彩的耳朵紅了個透,臉色都變了,低頭說:“嗯,你放心,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得住我。”
“當然,但是,我會擔心。”
才說著,便聽得前麵有人扯著嗓子喊:“大將軍到!”
古泰來似是有些惋惜地直起腰來,先自己跳下馬,又來攙姬小彩:“小彩,小心下馬。”
姬小彩臉都紅到了脖子根,扶住古泰來的手,躍下馬來。他功夫不差,馬上射箭揮劍都不在話下,古泰來卻總是對他擺出這樣周到保護的姿態,就是因為這樣的態度,所以總是讓他心懷不必要的期望,但又從來未曾實現。
通報一聲傳一聲,早有屬下出來迎接,古泰來也不多話,便與幾個將領登上城樓視察部署狀況。
這座西陵堡位於楚國腹地黔中郡南,沅水經此地流經楚國境內,其西側乃是武陵山脈。如今正值秦楚大戰,秦將白起率部進逼,楚國軍隊儘皆集結在西北部兩國國境線上,烽煙已起,戰馬正嘶,古泰來雖則頗有能力,也曾屢建戰功,因遭人嫉恨,反倒是守在後方,看家為重。
參他的人滿以為行了落井下石之事,卻不知古泰來心中早有計較。秦國人勇武好戰,秦王野心勃勃,對比之下,楚頃襄王卻是軟弱昏庸,屢屢著了對方的道,古泰來心中一早認定,這個家並不好守,秦軍恐會進逼西陵堡,取黔中而直逼北方郢都,與西北部軍行合圍之勢。因而,他便在西陵堡集結糧草,厲兵秣馬,隻待以己之銳候彼之疲,定要好好挫一挫秦軍銳氣。
說起古泰來,在楚軍中亦是個傳奇,其勇武果敢,用兵如神且不說,成就其威名的還有他行軍打仗之時,每有生死攸關之際必可扭轉劣勢,化險為夷。他身經百戰,數次從鬼門關擦身而過,建立赫赫武勳之時,也招致各種嫉妒誹謗,有人說,古泰來能屢次扭轉情勢,是因為他用了妖法,甚至身邊有妖相助,而傳言中的這個人,就是姬小彩。
傳言沒錯,姬小彩是隻妖,有妖力,雖無通天徹地之能,也能助古泰來於戰陣中取勝。五年前,他曾蒙古泰來相救,此後便跟隨在古泰來身邊,鞍前馬後,兩人幾可算相依為命,古泰來相信他,將他當親人一樣對待,姬小彩也以為,他們這樣會過一輩子。
叮囑完防守事宜,又看了軍士操練,核查了城中飲水、存糧、兵器儲備情況,古泰來方才與姬小彩打馬回府。將軍府中除了姬小彩與古泰來,至今隻有幾個下仆,古泰來向來不在自己府內布置太多守備,可算是不因公徇私,也可算是對自己武力的自負。
時近八月十五,明月高懸,他兩人在月下擺了案桌,一邊對飲一邊隨口談天。不一會下人端來姬小彩讓廚子做的幾樣菜,其中一盤鴛鴦魚頭,鮮辣噴香,姬小彩自己不吃,卻小心挑了魚刺,替古泰來夾到碗裡,誰料一抬頭竟見古泰來苦著個臉望著自己。
“小彩,我不愛吃魚頭,你忘了嗎?”
姬小彩“咦”了一聲:“你不是很喜歡吃……”
話到一半卻又噤了聲,好像是這樣的,古泰來是不喜歡吃魚頭的,但是……
姬小彩一時有些糊塗,他腦裡記憶像是有些自相矛盾,一忽兒記得古泰來挺愛吃魚頭,自己常在廚下做了各種口味給他吃,一忽兒又依稀記得古泰來是不吃的,過去五年裡從未碰過……各種場景互相糾纏,卻都一閃而逝,讓他茫然不已,甚至不知身在何處。
“我是誰?我在何處?”姬小彩撐著額頭,麵前的古泰來穿著不錯的衣料做的將領常服,那是他早就看慣了的,為什麼腦子裡卻有另一種印象,那襲自己親手補了又補的靛青道袍是什麼?
“小彩,你怎麼了?小彩?”古泰來蹲在他的身前,將他攬在懷裡,“我喊大夫來!”
姬小彩拉住古泰來袖子:“我沒事,一般大夫也不會看妖。”
“小彩,你到底怎麼了?”古泰來擔心地摸摸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從下午開始你便有些不對勁。”
姬小彩搖搖頭:“隻是有些累了,我今晚早些休息,沒事的。”
古泰來還是擔心地望著他:“那我送你回屋,你喝碗粥,早點歇息。”
姬小彩點點頭。其實他並沒有任何身體不適,如果真要說的話,隻有心頭仿似空了一塊的感覺,總好像記錯了什麼,忘記了什麼,慌裡慌張,沒有著落。
“小彩,明早我須得出一趟門,傍晚就回來,你就在屋裡好好歇歇,勿需操心軍務。”古泰來像是不經意地提起這個話題,神情中卻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