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師走了,那幾個跟著他來的苗民卻不離開,反而一邊一個站在門口,像是生怕金子逃跑一樣。德瓦老爹“吧嗒吧嗒”抽了幾口旱煙,蹲下身,仔仔細細摸著金子的臉,似乎是要把自己孫女的臉好好記住了。
金子早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隻是惶恐地癱在地上,臉色蒼白。
德瓦老爹替她攏了攏頭發,轉頭對那奏說:“帶金子下去吧。”隨後背著手鑽回屋去了,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彎起來,顯得格外蒼老。那奏紅著眼眶,去扶自己女兒起來,金子不由得微弱地呼救:“阿爹,阿爹……”小手揪著她爹的衣服不放。
那奏保大姐早哭成了個淚人,這會卻擦著眼淚哽咽著說:“我來吧,讓我陪孩子最後一段。”那奏保扶著她的肩,一家人一起下去了。
沒有人再顧得上姬小彩他們,以至於屋裡一下子隻剩下了他們和那幾個等著押送金子的人。姬小彩很想再說些什麼,記起古泰來昨晚的話,隻得努力忍耐著把怒火吞下去,拿起筷子,想著胡亂扒拉些飯菜吃。筷子還沒拿好,已經被古泰來抓住了手腕,姬小彩詫異地轉過頭去,見著古泰來神色凝肅地搖了搖頭。
桌上放著一碗炒雞蛋,一碟醃菜,一份大盆的烤牛肉,還有一些糯米耙子,周召吉自懷裡掏了張符紙出來,點燃後小心翼翼地將碎灰扔到那盆烤牛肉裡,跟著嘴裡念念有詞,過了一陣子,隻見那份牛肉的麵上突然出現了一些黑點,初始隻是一點點,星星點點地出現,像是黴斑,很快,黑色開始大片大片出現,那黑色又不是靜止不動的,反而左右移動著好像活物,姬小彩仔細一看,不由驚得低呼一聲,那哪裡是什麼黴斑,是許許多多細小的黑色蟲子,它們密密麻麻地攀附在那盆牛肉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啃食著整盆牛肉,不消片刻,整盆裡隻看到蟲子在攀爬。它們互相推擠著,想要爬出盆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姬嵐野在旁邊看著嫌惡地皺起眉頭,手指一指,似要用火燒了蟲子,被周召吉攔住了:“這是食蠱蟲,不吃火燒,在人的肚子裡都能存活。”他說著,從袖子裡摸出瓶什麼東西來,打開蓋子,向著那盆中傾倒,一兩滴透明的水滴落到盆裡,隻是刹那之間,如同潮退一般,所有的蟲子都翻了過來,細腿劃拉著,倒斃後化作灰燼。
古泰來皺著眉頭說:“那巫師的確有些本事,能破了你的十方淨咒下蠱。”
周召吉將瓶子收了說:“我看他沒當真,下蠱的動作那麼明顯,應該隻是被小菜雞的話惹惱了,所以警告我們一下,也有叫我們不要輕易出手乾涉的意思。”
姬小彩還有些茫然:“那個大巫師對我們下蠱了?”
古泰來說:“蠱苗下蠱多半很隱晦,或者通過飲食,或者通過觸碰,再有就是通過咒,但這種時候往往是隻動嘴唇不發聲,你想想那巫師最後出門的時候。”
姬嵐野猛然一拍桌子,冷聲道:“欺人太甚!”說著立起身來,像是要去找人算賬!
周召吉趕緊拉著他袖子,用力過猛,姬嵐野的白綢袍袖口登時被撕下一條。姬嵐野怒目而視,周召吉咳嗽兩聲,壓著姬嵐野的肩膀坐下說:“姬哥,先彆衝動,坐下再說。”他說著,還不忘看看門口那幾個等著金子的苗民,幸虧對方似乎並不懂漢語的樣子。
姬嵐野冷著臉問:“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們強逼女子通神婚,又在你我飯中下蠱,如此心狠手辣,喪儘天良,教訓他們有何不可?”
姬小彩心知姬嵐野是對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脅動了怒,伸手去拉他大哥,低聲說:“大哥,我沒事,你彆生氣。”姬嵐野還是餘怒未消,一副隨時要衝出去拚命的樣子。
周召吉在一旁勸慰:“姬哥,消消氣,你就算揍了那大巫師,還有那什麼巫神呢!”
古泰來忽而問道:“周召吉,你可知道這寨子裡的大巫神是怎樣的一尊神?”
他們進這銀鎖寨至今,隻知道寨民信仰大巫神,卻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尊神。苗民信仰與中原截然不同,便是姬嵐野身為仙庭之人,對苗寨神祗也是一無所知,如此情形下,如若與對方相戰,必然危險。
周召吉道:“我隻聽說苗民多數信仰太陽神、月亮神或是山神,大多數都不是人神,這大巫神就不知是從什麼地方化出來的,既然與巫相關,我猜不是從巫藥就是從蠱中幻化出來。”
姬嵐野慍怒說:“什麼神,那便是個妖了!”
古泰來想了想道:“這寨子在武陵山脈附近,武陵山靈氣甚足,山養妖的可能性更大,奇怪的是,這巫神平日並不作惡,倒像是守護山神之類,隻在索要新娘這點上有些問題。”
周召吉說:“凡人都有個把惡習,妖、神也跳不出這個圈子,這巫神估計就是好色。”
古泰來說:“你若說他好色,我昨日找人打聽過,這巫神隻在二十年前曾迎娶過山寨中的一個女子,當時的新娘名叫朵羅皆,與出逃的蜜皆是同族,恐怕還是親戚,之後銀鎖寨都未曾再舉行過神婚儀式,也一直未曾遭遇不祥。七年前,這大巫師通神得知朵羅皆過世,聽說是病死的……”
姬小彩這時忍不住輕輕地“咦”了一聲。古泰來停下來問他:“怎麼了?”
姬小彩想了想說:“道長,我昨晚聽你講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這會剛剛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