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闃黑,狂風穿林,空空子獨自打了盞亮白燈籠在青城山中走。此時已過二更,萬籟俱寂,又兼天候不佳,更是死氣沉沉。狂風抽打林梢,不時有莖稈折斷的聲音爆出,嗶剝作響,獨他手上那盞紙糊燈籠一點亮光卻是不動也不搖。
他翻了山嶺上了望仙台,空穀寂寂,深淵好似一張血盆大口,將活物吞噬殆儘。他彎腰仔細看了自己布置,確信一切皆無異狀,方才鬆了口氣。數十年窮儘物力人力,勝負終界分曉之時!
天空驀然一道霹靂劃過,短暫照亮半個天宇,他抬頭仰望蒼穹,黑漆漆天際之上濃雲打著漩渦翻滾,中間一個渦眼,好似便要釋放無數天兵天將。那就來吧,他想,看看這一仗到底誰輸誰贏!
炸雷轟然作響,不遠樹上火花四濺,一株參天古樹竟被劈中,發出聲嘶力竭最後呼喝,轟然倒地。鳥雀炸起,遠處老君宮好似走水,鐘鼎撞擊,將整個青城山頭都攏在那長卻孤寂的聲響之中。
空空子回頭看了一眼,再轉過頭來的時候,麵前已多了一人。他渾身儘濕,仿佛才從水中撈出,麵色蒼白,頭發蓬亂,一身衣裳本是華貴天綢,如今卻已血汙翻濺,撕扯得不成樣子,獨那一雙眸子卻是迥然有神,仿佛可放出光來。
“你是空空子?”
“正是。”
他將空空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你是他的師父?”
“正是。”
“我能不能相信你?”
空空子隻站著不動,也暗暗打量著對方。原來就是他,他想,這樣重的殺氣,適才是一路廝殺出來的吧?
“如若不信我的話,為何不親自去見泰來?”
他這話一出,那人的眸中刹時迸出一道眩目至極的光彩,那是種隻有想到世間最美好之物時才有的神采,充滿甜美的回憶,但顯然已經不在了。
“我不能見他。”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也不會想見我的,我們的過去已經不在了。”嚴紫清抬起頭來,“可我欠他的,終歸是要還的。”他運了氣,將藏在自己內腑仙丹的東西請了出來。光是這一式動作,便讓他耗儘全身力氣一般,空空子注意到他的身體在搖擺,他受了很重的傷。
“這就是他們瞞著他扣下的東西,沒有這個,他便會在滾滾紅塵中,慢慢死亡,灰飛煙滅,再沒有複生的可能。”他說,伸手托著那光華璀璨的事物,遞到空空子麵前,“你拿去給他。我花了一千多年才找到了事情的真相,我隻能說,我欠他的太多了。”
空空子見了他手上事物,不由得臉色一亮:“東西果然在天庭手裡!”
嚴紫清無限眷戀地看著空空子接了他千辛萬苦弄來的東西去,他舍不得。他知道自己與那個人已經沒有一絲可能,也心甘情願離開,但是這最後一樣與他交集的東西,一旦離開,便仿佛真地徹底切斷了他們彼此之間最後的紐帶一般。一千多年了,即便他不再想起他,他卻總是想著他,想著自己對他的背叛,想著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有些事,做錯了,便再也無法挽回了,是他自己放棄的,他活該,但他舍不得,他難受!
空空子妥帖地收了那物事入袖中,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轉瞬便將那璀璨奪目的光華隱藏了起來。嚴紫清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
空空子捋了捋胡子,道:“我是他師父,自認,是他養父。”
嚴紫清低下頭去,片刻後抬起來說:“好,那麼交給你,我告辭了。”
天空炸雷鳴響,連成一片,遠處老君宮火光熊熊,映亮半爿天幕,赤紅色的濃雲糾纏著墨色的烏雲,天上半紅半黑,隱隱似能瞧見瓊樓玉宇,此刻看來,卻隻是影影綽綽,如同鬼樓蜃市。
空空子卻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