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一聽到周舟病倒的消息,已經是兩天後了。
周舟窩在鎮北王府的客房裡,李鈞水給他換上了鵝黃色的床單,他抱著兔子蜷縮著,蓋起厚厚的被子來。懨懨地也不想吃東西。
柴一有一次踢飛了門板兒,抱著小舟猛搖,說你怎麼這麼沒出息有必要這樣努力嗎。
簡方連忙扯住過分激動的柴一,柴一這才冷靜下來,打量臉色蒼白上又加上蒼白的小舟,比落葉更瘦了,蒼白得有些透明起來。他咳嗽的時候忽然產生一種西子咳血的遐想來。兔子被緊緊地抱在懷裡順毛,柴一又開始幻想自己是那隻肥兔子。
小舟委屈地說,我隻是以為做完了那些工作,就能休假了。
李鈞水連忙來打圓場,說這不是休了長假了麼。
柴一說半天不吭聲,忽然一鳴驚人,問道要麼我把你從小潣那邊搶過來得了。
小舟搖搖頭說,已經來不及了。
柴一準備猛搖周舟,卻忽然調轉了方向,在李鈞水麵前飄過,抓起簡方猛搖,問什麼叫來不及了。
李鈞水說,皇帝已經封了周舟一個正五品的中書舍人。
柴一咂咂嘴,罵道皇上是封了還是瘋了。
李鈞水一掌摑了柴一腦門,罵道:“你他娘的才瘋了!”柴一仿佛見到了自己一般,不禁愣住。噤了聲。
小舟養病期間,身體倍兒棒的鎮北王也告病了。
但最終還是被皇帝派來的妹妹扯著耳朵拉進宮裡敘舊,皇帝把所有人叫了下去,包括柴映水。柴一就指著皇帝破口大罵,你這麼沒心沒肺沒天理的皇帝,小舟都那樣了你還虐待他。
皇帝失笑,問道:“你是如何認識周舟的。”
柴一坐了皇帝了椅子喝了皇帝的茶,大大咧咧拍胸脯:“就城外那小客棧遇見的,起初覺得絕色啊,想要劫色,後來隻劫了才。”
皇帝拿過柴一手上的茶自己喝了一口,坐在禦書房鋪滿奏折的桌上罵道:“你十年不回來,一回來就撿到寶貝。真他娘的。”
柴一撇撇嘴:“回來乾嘛,我幫你看家你還不高興。你少見見我,也免得睹物思人。”旋即失笑,想起以前小舟說他睹人思人來著。
皇帝說:“你讓人寫的那些告你謀反的折子太粗糙,有空讓小舟教教你,我都懶得看你的。”
柴一說:“那小兔子寫個詩詞歌賦的還行,那種折子還是免了吧,他不懂。”
皇帝失笑:“聽說你不讓他碰那隻兔子?”
柴一搖搖頭:“這不是怕您龍臉不好看,都送了他了,整天抱在床上也不嫌臟。”
皇帝輕笑起來,又帶著點正經的神色說:“小舟是個治國奇才。”
兩人沉默了一陣,各有所思。
皇帝先開口,問:“周舟的來曆,似乎隻是桃源縣。”
柴一說:“周舟似乎是自己也不知道,”說著撓撓頭發,繼續說:“當時我讓手下去查他的時候,不小心被他聽見了。他就讓我查到的時候告訴他一聲。”
皇帝點點頭,道:“桃源縣的人都很喜歡他。”
柴一向皇帝告辭,背對著他說:“周舟,和他畢竟是完全不同的。”語氣有些許不甘:“他還太小。”
皇帝歎了口氣,負手而立,不發一言。
良久,皇帝看著茶盞,幽幽歎道:“朕終其一生,不能再愛。”
柴一回到王府的時候手腳很輕,就見著簡方和李鈞水賊頭賊腦地趴小舟的窗戶,柴一習慣性地流氓性子讓他自己沒有伸張正義,而是也趴了上去。不巧正好趴在李鈞水身上,李鈞水一個激靈,簡方略帶敵意地掃了一眼柴一,就見他抬著頭望星星。
三人認真地向裡看去,隻見小舟半截白玉似的腿露在被子外麵,胳膊也放在被子外,一身的汗,黑發黏在臉頰上,一身都是難得的紅潤。
柴一把三個禽獸抓走扔進浴桶,順便把小舟的窗紙換成不透明的。為何是三個禽獸呢,他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自己的步子挪開的。並且帶著不甘的血淚。太他娘的香豔了。
李鈞水隻是給小舟吃了點發汗的藥。
柴一告病不成,但告假還是成功了。他讓李鈞水捉刀,寫了幾封狀告自己行為不檢點的折子,李鈞水寫得聲情並茂,將鎮北王在死胡同裡扔了一個小冰糖葫蘆的惡行寫得天怒人怨。柴一自己都有些憤懣,皇帝自然罰他反省,但不限製是否在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與鎮北王的關係,鐵得很。
柴一撿著機會,身上無事,又是風和日麗,扛著小舟出門遊玩。
帶著神醫李鈞水當錢包,帶著武林盟主簡方當侍衛,大大咧咧欺男霸女去了。
小舟也很開心,一個上午看了半個金陵,街道熱鬨,都市繁華。人山人海中藏著的事物都有些煙霧亂眼般的不真實,又熟悉,繁華過眼,皆成雲煙。
中午時柴一也不問小舟,一個飛身就上了湖心畫舫。雖是個有歌女彈琴焚香的風雅地方,卻被四個餓死鬼縱身飛入,仿若劫匪。四個男人也不看姑娘,光來討飯吃。滿滿的一桌玉盤珍羞瓊漿玉液,終是被風卷殘雲。
小舟胃口不好,柴一問他怎麼了,小舟搖搖頭說沒事。
李神醫給他把脈,說八成是沒事的。
簡盟主問,為何是八成,而不是十成。
小舟說,簡大哥再問就要下去遊水了。
簡方摸摸鼻子,看看李鈞水淩厲的眼神,不再多說了。
周舟隻是討厭這種沉浮的感覺,漂蕩著,沒有去向。
就像他起初醒來,船槳已經腐爛,烏蓬也沒有了。船裡的水永遠都舀不乾淨,不知道要漂向何處,亦不知能活到什麼時候。腦子裡沒有記憶,眼中一片黑暗。全身都是痛的。一想起來,他眼前就是一片昏暗和晃蕩。一個不注意,竟然真的暈了過去。那些喊他的聲音也好,淺吟低唱也好,統統都淡得消失了。
醒來的時候,周舟聽見有人在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