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一驚——這聲音正是之前的紅衣女子的!
灶前忙碌的人忽然轉過身來,粲然一笑,眉眼間滿是溫柔。“相公您起了?”
“嗯。夫人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男子的聲音帶了點慵懶,顯然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雲海明明就站在門口,而那男子卻好像沒看見他似的,抬起腳就往桌邊走。
——不要過去!
雲海想提醒男子,但張口了半晌,一個音節也說不出來。
——這怎麼一回事!?
飯間,男子說:“我這幾天要和朋友去一趟滄州,販些滄州的絲綢。”
女子拿碗的身影一僵,笑容有些勉強,“滄州的絲綢可是整個千乘都有名的呢……那,相公幾時回來?”
“立夏吧。”男子伸手幫她攏了攏耳邊的頭發,動作輕柔,平凡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到時候給我的美娘子帶幾件漂亮的滄州夏衣回來。”
女子的臉瞬時染上了紅霞。
畫麵忽然轉換到另一邊。
美麗的少婦站在橋上,眼望著不可測的遠方,日複一日地等著心上人歸來。然而,白駒過隙,鬥轉星移,好多個立夏來了,又好多個立夏過了。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她還是沒有等到她的夫君。
“夫君,夫君,你何時才能歸來?”
“夫君,夫君,你為何狠心地將我拋棄?”
“夫君,夫君……”
然後有一日,她見到銅鏡中自己愈見衰老的容貌,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悲戚,縱身跳入了門前那條滾滾東去的河流……
雲海猛地睜開眼——那紅衣女子娉婷的身影便忽地消散了,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熟悉的床幔。
雲海躺在床上,眼裡滿盛著的疑惑,不知是為剛才奇怪的夢境還是為現在的處境。
從床榻上起來,才發現太陽升起已經很久了。案台前的兩盆珍品燈下舞娘在陽光的照耀下更為玲瓏剔透。
“這明明是我的房間,可為什麼我倒記不起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來的了?”
前方突然傳來沉沉的笑聲。
雲海顧不上穿衣,急急地跑了出去,見到躺在軟榻上的宵藍,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裡?!”說完才知覺自己失了禮節。這讓從小就接受禮儀教育的雲海不由得有點懊惱。
不過,很顯然,對方比起他來說更不是個會守禮節的家夥。
宵藍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又伸了個懶腰,好不容易慢悠悠地開口卻是答非所問:“原來這就是雲家二公子的待客之道?”
“……”
“二公子,入夜以後還是不要亂逛比較好喔,畢竟再遇到像昨晚那樣的事情……”
雲海憶起昨夜的奇遇,猛地打斷了他的說話,急切地問:“昨晚的那位夫人怎麼了?她到哪裡去了?”頓了頓,語氣變得猶疑起來——
“她到底是人還是……”最後的“鬼”字還是說不出口。
“她啊,消失了。到她該去的地方去了。”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前兩個問題,到第三個問題的時候,宵藍卻沒有立即回答,比起常人又顯得瞳孔有些淺淡的眼睛打量著衣袍淩亂的雲海,似笑非笑。
“至於‘她’到底是什麼,我想,二公子您早就一清二楚了吧,何必讓宵某再說一遍呢。”
雲海愣住了,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宵藍繼續說下去,依舊是那不緊不慢的語調,更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那些癡愛著丈夫卻被無情拋棄了的癡情女子若是從橋上跳到水中自絕,她們的怨氣將會變成妖怪,如果夜晚有男子過橋就會出現,並把其引到水中溺死。
“這種妖怪被稱為——橋姬。”
“……其實所謂的橋姬……她們都隻是些可憐的存在……”雲海歎息了一聲。
屋外明媚的陽光不知何時已從敞開的窗口竄進了房間,照在光滑的地麵上,又馬上分成數十束,倒映在照壁上,形成了許許多多的光斑。
“冬天快到了吧?”
雲海沉默了半晌,忽地冒出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宵藍懶懶地瞥了他一眼,撫撫衣袖上的青色繡紋,沒有說話。
安靜祥和的笑容蕩漾在雲家二公子俊朗的臉上,還帶了點迷離的目光越過案台前的兩盆植物,投向更廣闊的遠方。
——濟東橋的橋姬啊,今年的寒冬可是不必再苦苦等待那個不可能回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