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褒似貶,蕭晉遠深沉地看向座上之人。
“不知白五爺引蕭某來此有何用意?”
“蕭兄誤會了,這染霞居也是不久前剛剛才納入我的麾下,巧合而已。”
隨意把玩著手中骨扇,白玉堂笑得優雅。
“至於這用意嘛……”
眉梢輕挑,卻是彆具意味。
“我白玉堂是個商人……蕭兄以為呢?”
商人,惟利是圖。
沉吟片刻,蕭晉遠暗自思量。
“白五爺送了這個人情給我,就不怕得罪開封府展昭麼?”
卻是彆有所指。
“那展昭算什麼?”
冷斥一聲,白玉堂口出譏諷。
“充其量不過皇帝手中一隻禦貓而已!我白爺爺隨便就可以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甚是狂妄。
聽得此言,蕭晉遠目露讚賞,不由鬆口道:
“白五爺果真英雄!蕭某定當酬謝!不知白五爺要何謝禮?”
白玉堂微抬下顎,鳳眸邪挑,揚聲道:
“我要以後白家在遼國的生意,關稅都降至五成!”
抑揚頓挫,字字霸氣十足。
蕭晉遠臉色霎時難看。
“即使有恩,但白五爺不覺這要求太過了麼?”
白玉堂倏地展扇,邪魅一笑。
“若隻是小小恩惠,白爺爺又怎會不自量力?”
刻意一頓,“青衣書生洛懷景,不知蕭兄可曾聽聞?”
“略有所聞。此人曾是襄陽王一名心腹,卻已死於十年前一場大火之中。五爺提到此人,是何用意?”
蕭晉遠倍感疑惑。
“蕭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玉堂輕拂骨扇,悠然自得。
“這洛懷景當年隻是詐死,隨後潛入汴京,經營與外族之間的布莊生意,暗地裡,卻仍在替襄陽王傳遞情報。且眾所周知,此人有一半西夏貴族血統……”
沒有說得十分清楚,白玉堂知道剩下的蕭晉遠會自動幫他補充完整。
聽到此處,蕭晉遠已明了幾分。
看向立於白玉堂身後的楚懷景,卻仍是將信將疑。
“這洛懷景不是白五爺的手下麼?”
大笑一聲,白玉堂答得深意。
“此洛懷景非彼洛懷景啊……”
隻見一直沉默不語的楚懷景撫上自己麵容,緩緩撕下一張半透明麵皮。
露出一張陌生臉孔!
不待蕭晉遠從驚愕中醒來,白玉堂一個示意,數名侍從自簾後抬出一具僵冷屍體。
正是真正的楚懷景!
“五爺好手段!”
複雜地看向白玉堂,蕭晉遠隻覺心下一寒。
若此人將該手段用在自己身上,那豈不防不勝防?!
似笑非笑,白玉堂欣賞著蕭晉遠惶恐的神色,故意曲解道:
“蕭兄現在就如此訝異,真叫我不好拿出後麵的什物啊……”
聞言一震,蕭晉遠驚疑萬分。
“不知五爺還有何物?”
白玉堂勾起唇角,答非所問。
“白爺爺要用這樣東西來換遼國關稅的五成!”
蕭晉遠眸光浮動,怔怔地看向座上狂傲霸道之人。
半響。
沉聲道:
“若該物真有如此價值,蕭某願以一國使臣身份與白五爺簽訂合約!”
“好!蕭兄果然爽快!”
白玉堂暢然大笑,甚是開懷。
自懷中取出一信函擲向蕭晉遠。
“那五成關稅的價值就儘在此信中!”
那信函雖是輕薄,卻平穩乘風,又恰好落在蕭晉遠伸出的手中,無一絲多餘內勁。
“五爺好功夫!”
忍不住喝彩,蕭晉遠眼中已是敬畏。
光這一手,便足可說明白玉堂的實力!
他草原自古就是以強者為尊!
白玉堂不甚在意,隻笑看著蕭晉遠打開信封,麵色隨著目光流動愈漸陰沉。
他知道這是一封襄陽王寫予西夏元昊的書信。
更知道信中內言待他謀得皇位之後,便要與其共圖大遼。
他緣何知道?
這一字一句具是他命人模仿襄陽王筆跡所書。
信中落款更是展昭執襄陽王印璽親手落上。
又怎會不知?!
“蕭兄是否認可此信值那五成關稅呢?”
蕭晉遠小心謹慎地將信函放入懷中,真誠感激道:
“五爺大恩,蕭某代鄙上深感銘謝!那五成關稅自當奉上!”
言罷,便與白玉堂洽商具體細節。
畢恭畢敬。
從而。
忽略了,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冷謔。
接過侍從遞上的協書,白玉堂隨意一掃,已將內容看個清清楚楚。
“不必校對了,蕭兄的為人,白爺爺自然信得過!”
雖是輕狂,卻令蕭晉遠更為感懷。
“多謝五爺信任!”
諸事具妥,兩人相談甚歡
此時,白福來報。
展昭拜莊!
互看一眼,白玉堂笑得張狂。
“那貓兒倒也好本事,竟然找得到這裡!”
眉峰一挑,“蕭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會會那隻貓兒?”
“五爺相邀,蕭某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亦是回笑。
染霞居的庭院精美絕倫,在夜色中更帶有一種朦朧神秘。
那人就沐浴在月光下,與庭院自成一景。
鮮紅官袍包裹著修長身軀,暖風襲來,儘是飄逸。
白玉堂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展昭,輕浮調笑。
“貓兒深夜不睡,來我染霞居,竟是如此惦記白爺爺麼?”
展昭蹙眉,目光流轉於白玉堂與蕭晉遠之間。
驀然一聲沉喝,甚是怒極。
“白玉堂!”
邪肆一笑,白玉堂骨扇輕展。
卻是暗討,這勃然怒氣中,有幾分真假呢?
“貓大人喚白爺爺何事?”
展昭緊握手中巨闕,指尖已是泛白,冷聲道:
“之前血龍髓一事,展某敬白兄為真英雄,坦誠相交,予以信任,卻不想白兄竟借此機會,盜走信函,端地是好手段!好心機!”
白玉堂挑眉輕嘲,眸光卻緊盯展昭泛白的手指,緩緩道:
“禦貓大人嚴重了,白爺爺可高攀不起。”
“白玉堂一介商人,所圖,唯一個‘利’字而已。”
沉沉道出,直白得狂妄。
展昭緘默,微顫的身軀已是散出冷寒殺氣。
白玉堂見狀,麵色陡然陰沉。
“貓大人可是要殺我白玉堂?”
卻是菱唇邪挑,毫不畏懼。
“既然如此,那就請貓大人賜教了。”
話落,人已上前。
展昭緊抿薄唇,目光如炬,緩慢抽出巨闕。
三尺秋水,森寒至極。
“白兄,指教了。”
狂妄恣意,白玉堂笑得傲然。
“噌!”的一聲,畫影疾出,流光四溢!
轉瞬間兩人就已拆了十數招!
一旁觀戰的蕭晉遠既是忐忑,又被二人展露的風采所迷。
白玉堂不用說,即使刀光劍影,亦是風流瀟灑,華麗無雙!
那展昭與之相鬥,竟也毫不遜色,大開大闔,從容持重,君子之風,流於劍意。
絕世輕功,更是襯得那人翩若驚鴻,宛若遊龍!
端地是絕代風華!
倏然!
白玉堂劍勢一收,肩胛生生挨了展昭一劍!
展昭驚異,收劍後退,定定地看著白玉堂。
麵色陰晴不定。
“這一劍就算我白玉堂償還禦貓大人的!自此之後,我們互不相欠!”
狂妄一笑,白玉堂嘲諷地看著展昭,甚是得意。
展昭眸光暗湧,冷喝一聲,“告辭!”
毫不停留,轉身離去。
待展昭離開,蕭晉遠才從剛才的詫異中醒悟過來。
他想不到白玉堂竟有如此氣度!
若說之前對白玉堂的心機城府敬畏之餘仍存有一絲戒心的話,那麼,他此刻已經完全折服在白玉堂的氣概之下!
此等英雄,草原之人何能不敬重?!
“五爺可有大礙?!”
蕭晉遠緊張地看著白玉堂的傷口。
那裡,已是一片血紅。
“皮肉之傷,不足掛礙。”
拒絕關心,白玉堂笑得快意。
“今夜過得甚是精彩!令人忍不住想暢飲一番啊!”
不待眾人反應,身法儘展,瀟灑離去!
徒留一陣狂放笑聲。
***********************************************************
小鏡湖。
展昭置好美酒,靜待那人來到。
“貓兒果真知我心意!”
白影一閃,十八年的女兒紅已被白玉堂抱在懷中。
正待痛飲。
卻被展昭倏然奪回。
“白兄怎未處理傷口?”
展昭蹙眉看著白玉堂尚在淌血的肩胛,心下氣極。
“小小創口,不必理會,它待會就自己止血了。”
扯扯唇角,白玉堂仍是炙熱地看著展昭手裡的女兒紅。
“小小創口?”
展昭麵色一沉,不甚讚同。
為求逼真,那一劍他並未留手,勁力十足,怎麼可能隻是小小創口?
看到展昭臉色甭變,白玉堂眸光一閃,唇弧微揚:
“貓兒,你關心我?”
展昭不答。
隻是靠近那人身前,
小心翼翼地揭開染血衣襟,
自懷中掏出一瓶金瘡藥,
溫柔細致地灑上。
又從袖中取出一方潔淨手帕,
輕柔裹好,
用力一綁!
“啊——”
慘叫一聲,白玉堂怒視眼前冷漠之人。
“貓兒,你真恨!”
鳳眸流轉,竟是露出一絲委屈。
剛才還是溫柔的關懷,一眨眼就變成冷酷的殺招!
展昭失笑,出口卻是帶有一絲寵溺。
“今日我們隻能淺酌,不行暢飲。待得白兄傷勢痊愈,我定陪你共醉一場。”
“貓兒,這可是你說的……”
白玉堂執酒細品,卻是專注地看著展昭那雙能將世間萬物都納入其中的瞳眸。
弦月正明。
這場情深,
白玉堂定要你展昭,
與我共醉……
之其五芒種
螳螂生,鶰始鳴,反舌無聲。
時至芒種。
襄陽王入京。
趙玨看著眼前進退有度,冷靜從容的展昭。
這是他們自那夜之後的第一次正式見麵。
淡定自若,溫文爾雅,沒有一絲銳氣。
卻絕不容人小窺。
若是可能,他倒真想把展昭收入麾下。
如此人才,失之可惜。
他們已是敵對立場。
潛藏汴京的數日中,他曾多次接觸遼使。
那蕭晉遠完全對他不假辭色,甚至處處與他爭峰相對。
意圖示好,蕭晉遠旁邊的白衣之人總會出來落井下石。
據說那人是金陵白家的白玉堂,與蕭晉遠因生意相交,關係甚好。
趙玨卻不置可否。
那白玉堂每次看著試圖討好的蕭晉遠之時,眼中總是暗含一絲嘲諷厭煩。
甚或一分殺機!
此人絕不簡單。
他已查出這人正是江湖上頗具俠名的五義之一,錦毛鼠,白玉堂!
那錦毛鼠聽聞是個高傲至極之人,又怎會屑於與遼國使者相交?
這其中必有內涵!
此外,展昭的出現過於巧合,堪堪堵在他進京的必經之路上,卻又隻是迷昏眾人,不動分毫,沒有留下絲毫證據。
這其中的深意亦待人發省。
展昭、白玉堂,此二人正因貓鼠之名,傳言不合。
又真是不合麼?
種種懷疑,令趙玨深沉不定。
他決不會善罷甘休。
他已暗自派人去遼國打點,為這次盟約留下一分餘地。
現在,他首先要命人查出展昭是如何的設下這一反間計……
之其六夏至
今日的蟬鳴甚是異常,劇烈得仿佛昭示著什麼。
展昭冷靜地看著座上的襄陽王,從容道:“不知王爺請下官入府有何要事?”
襄陽王笑得陰沉。
“展護衛,本王非常讚賞你與白玉堂的心機手段,那顆廢子真是用得好啊!”
展昭不語,看來他們都小看了襄陽王的老謀深算,以後交手,必要從長計議。
“王爺繆讚了,下官與白兄隻是不忍見王爺英雄一世,最後卻落得個通敵賣國,謀朝篡位的罪名。”
明褒暗貶,一番話說得不露聲色。
“那本王還真是要多謝展護衛與白五俠的好意了。”
怒極反笑,襄陽王目露猙獰,惡意地看著堂下鎮定自若的紅衣官者。
“具本王所知,白五俠與遼國使團一同離開已有十日久了吧,好像還是為了白家在遼國的生意?”
不動聲色,展昭暗自戒備,“王爺此言何意?”
“並無他意,本王隻是把二位的心智計謀書信一封,派人送去了遼國使者蕭晉遠,此刻已在半途,展護衛就算想追也追不上了。”
襄陽王麵色得意,等著展昭潰敗驚慌,卻見那人始終從容不迫,不由心下一沉。
“展護衛不在意麼?”
展昭笑得從容,“展某何需在意,以白兄的能力,自是不需他人擔心。隻是王爺……”
聲音陡然高昂,威嚴肅穆,“多行不義必自斃!還請王爺好生思量!”
言罷,展昭斷然離去,留下身後瓷杯摔地的破碎聲。
行至街上,抬頭看著愈漸炎熱的天色,展昭沉吟片刻,驀然加快了腳步。
當夜,一藍衣青年快馬出了汴京東門。
之其七小暑
雁蕩山。
縱橫城。
風翔客棧。
炙風襲襲,白玉堂站在中庭天井旁,望著手中一方深藍手帕,目光眷戀,似是看著心上之人。
這是那夜展昭為他包紮傷口所留下的。
傷好之後他沒有還去,展昭也沒提。
暗自好笑,他白五爺何時需要睹物思人了?
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白玉堂栽在了一隻不解風情的笨貓手中。
“展昭……”
輕喃這個占據心頭的名字,白玉堂想著名字的主人。
展昭是一個藏得很深的人。
雖然他好似對誰都溫柔體貼,進退得宜,但那隻是掩藏他心底真實的表象。
就像他把自己的極端隱藏在狂傲狠辣之下一樣,展昭把他的淡漠隱藏在溫雅正直之下。
執法的背後,便是無私,無情。
那雙溫潤的水眸是誰都看不到底的澄澈。
無情,卻不是冷漠。
展昭天性善良,不辭辛勞的為維護一片百姓的青天而付出。
毫無保留,從不言悔。
當他們決定利用染霞居的時候,他雖然表現得冷靜理智,眼中卻閃過一絲傷慟。
所以,他寧願讓展昭暴露身份,也強行和他交換了行動。
反正他白玉堂從來都是狠辣乖戾之人,不用在乎那些名聲。
展昭的心,對於感情,淡薄得令人詫異。
從崖下那次分彆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放了太多的正事.
感情,則是很淺,很淡。
即使在“貓鼠之爭”中,故意借機調笑,麵對那人似真似假的憤怒,他仍是不確定,其中有幾分真實。
這種淡薄,令人不安,讓他幾乎失去自信。
幸好那延續的苦肉計,讓他知道他還是關心他的,總算挽回幾分信心。
對於情感的回避,他從容得更是令人怒極。
那次他不惜用自己的極端逼出展昭的坦言信任,便是一次冒險。
即使知道展昭有可能就此逃離,他也希望自己對他而言是特彆的。
結果很滿意,雖然展昭惱怒了,卻終究沒有回避。
他覺得展昭應該是知曉他的心意的,畢竟,他從沒有掩藏。
而展昭把他當作知己,這就是他的籌碼。
心,不在於情愛,並不表示不會愛上。
對於感情的淡然,也正是他的一個機會。
不接受,即是不拒絕。
隻要他慢慢融入他的世界,慢慢挖掘他的情感,一絲一毫將自己填入那顆寬大卻隻餘細微空間的心裡。
細細計算,耐心等待。
把那顆心剩餘的地方都占滿了,也就夠了。
他並不貪圖展昭將全副心神都係於自己身上。
他隻要與他攜手並進,相互扶持。
君子如玉,玉如君子。
那塊刻有“昭”字的玉佩始終在他懷裡,那人今夜可曾想到他?
*************************************************************
今日酋時,蕭晉遠接到一封信函,終於沒有再來煩擾。
這也是白玉堂之所以能夠站在這裡睹物思人的原因。
不多時,蕭晉遠的屬下之一前來相邀。
白玉堂行至遼國使團所下彆院,稍稍一頓,卻是緩步邁入,就見蕭晉遠已備好酒菜候他多時。
“蕭兄好興致!”
優雅落座,白玉堂笑得愜意,輕執酒杯細細一聞,“是醉翁樓的女兒紅!蕭兄何時換了喜好?”
“五爺果然是品酒行家!”
蕭晉遠由衷讚賞,“這女兒紅是特意為五爺準備的,如五爺這般風流人物,自然要有配得上五爺的風流死法!”
白玉堂悠然一笑,從容飲下杯中美酒,“這十八年女兒紅,不飲可惜了!倒是白爺爺疑惑,這‘腠理’蕭兄是得自何處?”
“腠理”之毒,其名取自《韓非子•喻老》中扁鵲見蔡桓公的一句“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是一種借由皮膚接觸快速侵入人體的劇毒,十分罕見,卻不是無解。
隻是解法甚是麻煩。
白玉堂剛至彆院,便已覺察到暗處隱藏的殺氣,不動聲色,他猜測蕭晉遠極有可能已經懷疑,卻仍是進入,以待確認。
在執起那杯女兒紅時,他以為蕭晉遠會將毒下在酒中,卻不想他竟使用“腠理”,這種隻有雲南驪族人才擁有的奇毒。
而據他所知,襄陽王的一位侍妾就是驪族人。
看來,隻有一種情況……
“這毒是與襄陽王的書信一同送來的,蕭某認為十分適合五爺,您覺得呢?”
蕭晉遠麵容扭曲,眼中儘是被欺騙的瘋狂。
“那就是說蕭兄還未將消息傳出去麼……”
輕柔的語氣,伴隨唇角溢出的血漬,白玉堂笑如鬼魅。
蕭晉遠大駭!
連忙示意,暗藏殺手齊齊攻出!
隻見白玉堂縱身輕躍,同時將一什物甩向空中!
暗沉的夜幕,乍現一隻耀眼的白鼠,驚動整座風翔客棧!
“蕭兄,你似乎不知道,這風翔客棧亦是我白家的生意……”
白玉堂骨扇一展,笑得詭異。
此時,客棧大堂亦起混亂!
響箭乍閃的同時,白福眾人與蕭晉遠的屬下瞬間對上,皆是早有防備。
那些普通的客人驚見血光四起,紛紛抱頭鼠竄,更有甚者,收拾行囊,欲離開風翔客棧,卻被暗自守在各路出口的白家勢力無情格殺!
卻原來,展白二人早已知曉襄陽王派人至遼,試圖再取得遼國信任,便決定由白玉堂假道伐虢,待使團進入雁蕩山之際,與召集勢力裡應外合,冒充西夏殺手將其除之,既嫁禍西夏,挑撥兩國關係,又給襄陽王來一招上屋抽梯,令早已懷疑其勾結西夏的遼國徹底對他失去信任,斷其外援。
隻是,誰都沒有想到襄陽王竟會識穿他們之前的反間計,又在此刻來信揭發,白玉堂深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又恰逢風翔客棧正是白家暗處勢力之一,且因占地廣泛,並未處於鬨市,當機立斷,提早發難!
為了掩蓋事實,那些處在客棧之中的普通百姓,便成了最無辜的犧牲品。
“你……你不能……殺我……”
蕭晉遠踉蹌奔爬到大堂,驚恐地看著身後一步步逼近的白玉堂。
那人手持染血畫影,渾身散發森寒殺氣,如漆墨發隨風恣動,身上卻詭異地沒有沾染絲毫血跡,慘白到與衣袍同色的臉孔,黑瞳透出殘忍殺意,邪肆上挑的豔紅血唇,如地獄爬上的邪魔,極端殘酷到令人顫抖戰栗。
“我為何不能殺你?”
柔和低沉的嗓音,玩弄著獵物最後的生命。
“這……這……若我死了……而你沒事……遼主必定會懷疑到你身上!”
終於找到一條足以保命的憑依,蕭晉遠為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
“怎麼會……”白玉堂笑得嘲諷,“所有人都知我與蕭兄交情甚好啊……”
“何況,我身上還有蕭兄的贈禮呢……”
白玉堂殘忍打碎他最後的希望,邪惡開口,“襄陽王的‘腠理’……正好洗脫我的嫌疑……”
不耐與將死之人多言,白玉堂舉劍欲揮,卻在揮劍之時瞥見一抹不知來了多久的藍影,劍稍一頓,仍是殘酷揮下!
******************************************************
展昭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焦急,明明深信那人的能力,卻仍是毫不猶豫地向包大人請假辭行。
經過十數天不眠不休,馬不停蹄,今夜他終於趕到風翔客棧。
雖是已經預料的結果,雖是早就做好承受的準備,當展昭真正麵對之時,他已是完全用理智在控製!
這是一個如同煉獄的小暑!對於風翔客棧中的每一人而言。
瘋狂大火,吞噬著活人與死屍。
無情屠殺,將人卷入最深淵的絕望!
人體燒焦的異味濃刺鼻端,令人望之作嘔的屍塊零亂四散!
各種死狀可怖的屍體縱橫交錯,燒焦的腐屍有遼國使團之人,更多的卻是普通販夫走卒。
老弱婦孺,年輕少壯,恐懼的,不甘的,都成為一具具沒有生命的肉塊。
這是一場鮮血的惡夢,一個絕望的魔障!
若是平日的他,定然會上前阻止,手刃惡徒。
但他的理智,卻令他隻停留在原步,隻是看著,就像之前蒼雲山莊的那場大火一樣。
他看著白玉堂一身奇異的瑩白,冷酷斬下蕭晉遠的頭顱,卻沒有一絲鮮血濺在雪白的錦袍上,看著白福手持西夏人常用的彎刀刺入一名老嫗的心臟。
他隻是看著,看著,睜大自己一雙幽深瞳眸。
冷靜的,隔岸觀火。
倏然,眼中一片白茫!
一柄華美玉骨折扇擋在他的眼前。
“貓兒,彆看……”
溫柔而磁性的嗓音,似歎息,似無奈,卻在在安撫著他緊繃的心弦,展昭默然。
白玉堂沒有想到展昭竟會來此。
他並不想讓展昭看到這麼殘酷的一麵。
即使知道他的堅強足可麵對,可以承受,他仍是不忍。
他不知道他的眼神讓人多麼心痛嗎?
淡漠,冷靜,理智。
他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的人。
那強行給自己帶上的麵具是如此鮮血淋漓。
卻仍是掩不住由靈魂釋出的傷慟。
白玉堂溫柔執起展昭的左手,詫異於其異常的熱度,恍然暗討:能夠這麼快就追上來,貓兒定是日夜兼程,沒有好生休息過,這段時日氣候這麼炎熱,難怪貓兒會中暑!
“貓兒……跟我走……”
白玉堂一麵舉著骨扇,一麵小心翼翼牽著展昭繞過殘瓦碎石,離開這場殘酷的殺戮。
聞言,展昭安靜地任由白玉堂牽引前行,手中傳來的微涼觸感,令他從心底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信賴。
之其七大暑
雷聲轟鳴,黑雲翻湧,一場滂沱暴雨撲滅了連日來炙烤汴京的似火驕陽。
雨勢雖大,降得下高熱,卻降不下人心中的火氣。
醉翁樓相接的彆院,主室內又傳來杯盤碎落的嘈雜聲。
“滾出去!”
白福看到從廂房慌張退出的婢女,揮手示意,命她再去重新煎一碗藥來,便恭敬地步入房間,開口道:“五爺。”
“嗯……”
沉吟一聲,白玉堂雙目微垂,麵無表情的問道:“留下了多少人?”
“……回五爺,因事發突然,沒來得急準備,隻留下了五名懵懂孩童,三名嬰兒,以及一位盲眼少年。”
猶豫片刻,白福終是報出殘酷數字。
“嗬嗬,不到十人……竟是不到十人!”
白玉堂咬牙切齒,目露森寒,“好個襄陽老賊,果然奸猾,竟讓我白五爺栽了這麼大個跟頭……這、筆、帳、白玉堂記下了!!!”
“另外……把這些人送到彆莊,大哥有沒有說些什麼……”
稍作停頓,白玉堂出口詢問。
“大少爺說,他相信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家族的勢力您可以任意調派,不用再向他報備。此外……他還將那名盲眼少年代您收為義子,賜名‘雲瑞’,送去了陷空島……”
“嗯?”
白玉堂詫異,不懂兄長所作為何,卻也沒有在意,隻吩咐派人送些吃穿用度過去表示一下。
退出房門,白福回想起見到那名少年時的情景,他十分明白大少爺如此行為的原因。
那名少年,太像五爺!
不是容貌,而是氣質,同樣是憤世嫉俗的極端。
少年就那麼倔強孤傲的站在那裡,渾身散發出看透世俗人心的冷漠。
如同當年的五爺。
他是在一次家族內鬥中被五爺所救,自此就一直跟隨在五爺身邊。
多年隨侍,他可以說是最了解五爺的人。
他知道五爺之所以狠辣極端是因幼年便被人所下的“血色荼蘼”之故,那人曾是五爺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知道五爺從不在乎龐大的家勢,而是向往江湖的灑脫,所以從不稱其“少爺”,而是稱呼五爺。
他跟著五爺除強扶弱,隨他仗劍快意江湖,他知道五爺雖然表麵狠辣冷酷,其實行事皆有自己的原則,絕不違心中俠義,隻是,從不屑言於他人。
那次血龍髓事件,五爺示意他在展大人麵前說出蒼雲山莊無人幸免,隻是試探,實際上,五爺早就想拔除蒼雲山莊這顆表麵道貌岸然,實則橫行跋扈,欺壓百姓的毒瘤,卻礙於其勢力龐大,不能貿然動手,於是才命他易容成展大人手下,伺機將其連根拔起。
當夜,他率領暗衛與展大人手下一同對上司徒蒼逸,雖是贏了,卻是慘勝,展大人留下的隨部都死於其掌下,所以沒有人知道真相。
其後的傳言亦是五爺命人散布,大火之後,除司徒家族的人其實很多仆從侍女都活了下來。
隨後來到汴京,五爺決定借楚懷景之命來施借屍還魂之計,反間遼使與襄陽王,為了不讓人事後察覺出染霞居的異狀,從而令襄陽王起疑,五爺命人李代桃僵,並將染霞居內與楚懷景親近之人統統處理,但對於那些普通下人,則是給予一筆銀子,令其隱姓埋名,永遠離開。
然,卻是如此,才給了襄陽王一個機會。
那夜的變數,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殺上遼國使團,為了不泄漏消息,那些見過他們真麵目的人都必須滅口。
五爺下的是死令,他不能讓遼國再與襄陽王勾結,亦不能讓有狼子野心的外族挑起戰端。
遼國使者,必須死在西夏賊人手上,而絕非大宋之人手中!
當時的情況,不能容許留下一絲一毫的破綻!
所有可能潛在的威脅,都必須清除!
國家大義之前,不能有婦人之仁!
五爺這一次拋開了他的俠義,與原則。
卻,仍在最後離開之際,給了他一個暗示。
他明白五爺的意思,如有可能,當收手的就收手。
風翔客棧三十四名宿客,終餘九人。
那日結束之後,五爺便回來這裡治療毒傷,不曾出去,醉翁樓,亦是白家的一個暗樁。
“腠理”之毒,每每讓五爺吐血不止,五爺的脾氣變得異常暴躁,但他知道,這不是主要原因。
五爺今天終於詢問了當夜的結果。
他看得出,五爺極度憤怒,卻一直在壓抑,怒的是襄陽王,亦是他自己,所以,才故意拖延毒傷的痊愈。
沉吟許久,白福決定去一趟開封府。
展大人自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五爺,會否不能接受五爺的濫殺無辜?
若真是如此,他會替五爺不值。
**********************************************
開封府。
白福等至深夜才看到展昭風塵仆仆地歸來。
“抱歉,讓你久候了。”
展昭略帶歉意,溫雅淺笑,麵上卻是明顯的疲憊,“可是白兄有事轉達?”
“不,是白福自己有事相托。”
認真而恭敬,白福言道,“能否請展大人抽空去見我家爺一麵?”
“這……”
展昭麵露難色,婉言道,“展某近日諸事繁多,實是脫不出身,可否先擔待數日,展某再另行拜會?”
白福倏然冷笑,“展大人可是介意爺的狠辣?虧爺為了相助大人不惜毀了白家一處據點,更讓自己擔上濫殺之罪,在爺需要大人的時候,大人卻是回避,不覺太過分了麼?”
展昭聞言詫異,不由脫口問道:“可是白兄發生了何事?”
“五爺心結太深,毒傷難愈,可不像展大人這麼舒坦。”
白福出口諷刺。
“那人啊……”
展昭一愣,良久才歎出一聲,卻是飽含著心疼,與無奈。
“你放心,白兄定會振作的,他是堂堂的錦毛鼠白玉堂,怎麼可能被這小小的傷痛所壓倒,而這二十餘條無辜性命……展某亦會與他一同背負……”
似是安撫,又似是決心,展昭目光堅定,沉聲低語,“逝者以已,我們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儘快破除襄陽王的陰謀,以聊所有被卷入這場風雨中的無辜之人。”
白福怔然。
翌日,醉翁樓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灑脫雪影。
白玉堂痛飲著樓中收藏的上好女兒紅,瞥到自梯間緩緩走來的紅衣官者,眉梢一挑,笑得恣意,“貓兒,準備這麼久,是不是該關門捉賊了?”
展昭翩然一笑。
之其八立秋
陌上秋風起,襄陽郊外的小徑上迎來一藍一白兩名策馬並進的年輕男子。
“貓兒,你說那老賊若是知道他派人緊迫監視的隻是你我的替身,其實我們早已來到襄陽地界,會做何感想?”白玉堂放慢馬速,得意地笑問身旁藍衣人。
藍衣人,也就是展昭,沉吟片刻,麵帶嚴肅,開口道:“那襄陽王定會萬分佩服白兄,認識到自己根本不是白兄的對手,然後舉城投降,求白兄饒他一命。”
白玉堂聞言一愣,陡然暴笑出聲,“貓兒,真真沒想到!一向嚴謹自律的禦貓大人竟然也會說笑!白爺爺才該萬分佩服啊!”
“白兄繆讚,”展昭從容自若,笑得溫雅,“倒是委屈白兄,今夜要在此荒郊野地稍作休息了。”
“貓兒你是瞧不起白爺爺麼?”白玉堂劍眉輕揚,翻身下馬,一邊讓馬兒自去吃草,一邊找了塊較為乾燥的地方,隨意坐下,“白爺爺自十二歲出道,便隨四位義兄東奔西跑,闖蕩江湖,可不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貓兒這話該罰!”
展昭微微一笑,坐到白玉堂身邊,“展某說錯話了,自願領罰,白兄請莫見怪。”
眸光一閃,白玉堂勾起唇角,“夜深露重,那就罰貓兒替白爺爺暖手吧!”不待反應,猛然握上展昭雙手,捧至胸前,“雖然不夠熱和,卻也聊勝於無,白爺爺就將就將就了。”
展昭莞爾,不著痕跡把手抽出,“白兄莫鬨了,還是好生調息,為等會的大事做準備吧。”
“貓兒總是這麼認真,”嗤笑一聲,白玉堂倏然站起,迎著夜風狂肆道,“今夜就看白爺爺如何大展身手吧!”
看著那人憑地囂張的模樣,展昭但笑不語,眸中閃露的精光,泄漏出心中同樣的激狂。
此次二人來到襄陽,正是為盜取盟書!
***************************************************
亥時至,襄陽王府突起大火,府中頓時一片混亂。
“該死!是中了賊人的聲東擊西之計!塗善!速去衝霄樓察明情況!”
襄陽王震然大怒,召集人馬前往衝霄樓。
待至衝霄樓,塗善慌張來報,有一藍一白兩名武功高強者闖入了樓中!
“展昭?!白玉堂?!”猜出二人身份,襄陽王怒極反笑,“好一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今天本王就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言罷,命人包圍整座衝霄樓,自己則死死地盯住樓中唯一出口。
**************************************************
衝霄樓確實機關重重,險境叢生,展白二人攜手共進默契配合,終於來到樓中的最頂層。
看著眼前巨大的盤龍石壁,白玉堂目露邪魅,笑得張狂,“嘖,這老賊好大的手筆!可惜遇到的是我白五爺!”
展昭神色凝重觀察石壁良久,黝黑的質地打磨光滑,壁上雕有九條巨龍圍繞一顆南海夜明珠,取“九龍奪珠”之意。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降龍石?”
白玉堂聞言讚賞一笑,“貓兒好見識,這便是武林中人的克星,對任何內勁攻擊都無效化的‘降龍石’,而且……”
雙眸微眯,唇弧邪邪上挑,“這‘九龍奪珠’乃春秋戰國鬼穀子所創,取道家‘九九圓滿’之意,每條龍身都附有九道機關,共九九八十一道工序,若要開啟,須由九名深諳機關配合默契之人同時啟動同時結束,不能出現分毫偏差,而待‘降龍石’升至極端,便會以萬頃之力墜下,屆時再也無法打開。堪稱完美至極!不過……”
語氣一轉,卻是譏諷,“這設計之人將其稍做了一處改動,步驟完成後,尚需一人按下明珠,且不能有絲毫移動,一旦鬆手,降龍石就會立刻落下,這或許是為了牽製闖關之人,卻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成了整座機關唯一敗筆!可惜……”
“白兄此說便是胸有成足了,”展昭欣然淺笑,目露激賞,“如此,機關就拜托白兄,盟書則由我負責。”
白玉堂微微頷首,信步上前,狂妄道:“這‘九龍奪珠’今日注定要破在我白五爺手上!”
言罷雙手同出,十指儘舞,端地是優雅流暢,快意十足!
展昭在一旁靜候觀賞。
從來都覺得白玉堂一雙玉骨纖指很是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細膩而華美,指腹上略略薄繭,說明這不但是一雙適合執酒扣扇的手,更是一雙擅於握劍殺人的手。
現在,他又知道這雙手原是如此靈巧優雅。
看著那十指飛揚,瀟灑快意,遊走於九條龍身之間,或輕撫,或揉觸,竟似愛撫情人般癡纏,迷醉。
“白兄好風采!”
由衷地讚歎,不到一刻,白玉堂已將機關儘解。
“貓兒,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按下明珠,白玉堂眉梢輕揚,“讓白爺爺見識一下南俠的風采!”
仔細審視過石室內的機關設置,展昭側首從容一笑,“那展某就獻醜了!”話落身起,燕子飛展到極至!
那石室之內俱是不知名的黑水,煙霧繚繞,隻隱約看到中央有一處堪足一人佇立的方寸石台,盟書就懸在石台上空,石台周圍一丈遠均勻豎有九個石樁,細如竹尖,稍勁則斷,非輕功卓越者不能立身。
白玉堂欣賞著展昭如燕輕敏,躍至石樁,一個輕點,借力縱起,騰身間已將盟書拿到手中,穩穩落於石台之上。
卻是臉色倏變!
毫不猶豫鬆開明珠,白玉堂飛身直撲石台而去,在展昭將將落下之際,一掌猛然轟上展昭後背!
此時!
銅網落下!
萬箭齊發!
直射被困網中的白玉堂!
降龍石亦在同時落下了!!!
*********************************************************
轟鳴一聲,萬傾之力,震撼整座衝霄樓。
襄陽王麵色僵硬,死死瞪著樓中唯一出口。
良久,出口不見一絲動靜。
襄陽王撫掌大笑,“哈哈哈!那展昭白玉堂定是葬身於萬箭穿心之下了!”
笑聲未落,一染血身影緩緩步出衝霄樓。
卻是,藍衣墨發,禦貓展昭。
“恐怕要讓王爺失望了……”
溫雅淺笑,從容淡定,卻仍是掩不住展昭滿臉的虛弱與蒼白。
襄陽王大驚失色,“展昭!你竟然……”轉念一想,又笑得陰狠,“展昭,怎麼隻見你一人出來?那錦毛鼠白玉堂呢?”
“白兄……尚在樓內……”
展昭微低下頭,額發散落,不讓人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襄陽王得意大笑,看到展昭手中緊握的盟書,麵色一沉,“展昭,若想活命就交出盟書!本王看在惜才的份上,興許會饒你一命!”
“多謝王爺好意,隻是展某雖是武夫,卻也深知國家大義,不想做那亂國賊子!”
鏗鏘有力,諷意十足。
襄陽王大怒,麵帶凶狠道:“展昭!你如今隻有一人,又身負重傷,你以為你還能夠再次闖出本王人多勢眾所布下的‘四方絕殺陣’嗎?!”
“未曾試過,結果怎知?王爺不必為展某費心!”
抬手拭去唇邊血漬,展昭沉穩抽出手中巨闕,目光大熾,威壓眾人。
冷喝一聲,直撲四方絕殺陣!
“你們快攔住他!不要讓展昭躍牆脫逃!”
看出展昭意圖,襄陽王怒聲喝斥,在隨侍的保護之下遠離戰局,一旁指揮。
展昭手護盟書,劍勢犀利,雖是傷處又增,卻決然殺向外圍!
不多時,雙方鬥得難舍難分。
“你們也去!即使殺了展昭也要奪回盟書!”
襄陽王目露猙獰,收服之意已消,直命眾人將其殺之。
壓力倍增,虎口已是溢出鮮血,展昭毅然緊握手中巨闕,目光如炬,戰意不減,直將戰局又拉向府院牆邊,端地慘烈!
此時!
數顆飛蝗石疾掃圍攻眾人,頓解展昭危機!
驀然一聲大喝,如平地炸雷!
“住手!”
白影乍現,已然襲上襄陽王!
正是,錦毛鼠,白玉堂!!!
這一狀況,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除了展昭。
含笑對上那人關切的鳳眸,展昭眉宇舒展,薄唇清淺。
在那生死關頭,展昭背受一掌,頓覺不對,那掌力道雖猛,卻無傷人之意,隻將他送出丈許,而耳邊已聞箭矢破空之聲傳來!
當機立斷,展昭足下輕點,借力轉力,“燕回旋”反身縱出!
堪堪將射向白玉堂之利箭悉數擋下,自己卻生生挨了數箭。
白玉堂扶住展昭,畫影疾掠,銅網儘破!
此時“喀哢”一聲,自明珠凹陷處彈出一物,卻是白玉堂撤手之際隨即卡入其中的一枚瑩白羊脂瓊玉!
聞得此聲,兩人對視一眼。
展昭倏然縱起,踢向白玉堂!
白玉堂同時出掌,對上展昭!
腿掌相擊,借力使力!
展昭飛身掠出石室,左手勁甩,袖箭疾發,十成力道,全然擊上夜明珠!
明珠儘碎!
卻終是緩了一刹。
降龍石墜落之際,白玉堂及時掠出!
險象環生,二人俱是出了一身冷汗。
白玉堂拾回玉佩,正待檢查展昭傷勢,卻被一隻冰涼的右手倏然握住,詫異地看著對方,他明顯感覺到手中傳來的些微顫抖,雖是極力壓製,卻是緊到發痛。
展昭微闔雙眸,再睜開已是一片平靜,淡然笑道:“我看白兄身體偏寒,特幫白兄捂暖一下,失禮了。”言罷放手。
白玉堂定定看著展昭,良久,薄唇微揚,溫柔笑道:“多謝貓兒關心,既是如此,就再幫我捂一會兒吧。”話落重新執起展昭右手。
展昭沒有拒絕。
稍頃,兩人來到出口。
看著樓外重兵把守,展昭眉峰緊蹙,“此乃完整的‘四方絕殺陣’,僅你我之力斷不能破之,需從長計議。”
白玉堂亦深知嚴重,暗思對策。
驀然,展昭從容邁出,沉聲道:“襄陽王就拜托白兄了。”
白玉堂臉色甭變,已知其意,伸手欲拉,卻終是放下。
這是他們唯一的生機,且以襄陽王的多疑,非展昭不能取信!
計劃篤定,白玉堂狠咬牙關,冷眼看展昭孤軍奮戰,渾身浴血,多次傷上加傷,十指掐入掌中猶不知痛。
潛伏靜待。
終於!
襄陽王隨侍即離,白玉堂疾身竄出!
手中飛蝗石掃向圍攻展昭眾人,畫影鋒芒冷冷貼上襄陽王頸項!
“住手!”
一聲暴喝,眾人皆停,展昭穩步從容,走出重圍。
白玉堂卻看出那人慨然下的強撐,心口劇痛。
不著痕跡讓展昭靠上自己,白玉堂笑得狂妄:“這衝霄樓也不過如此!老賊,盟書既失,你大勢去也!”
襄陽王勃然大怒,不顧頸上森寒,殺氣騰騰道:“你二人端地是好伎倆!竟將本王耍弄於股掌之中!白玉堂有膽你就殺了本王,否則本王定誅你二人!”
“白爺爺成全你!”厲聲冷喝,畫影閃動,白玉堂已是動了殺機,卻在最後一刻堪堪止住,“殺你,還怕汙了白爺爺的寶劍!”冷哼一聲,殺意即止。
襄陽王卻是嚇得肝膽俱裂。
方才話一出口便已後悔,聞得白玉堂殺機倏起,更是驚恐戰栗,現在得以保命,心緒已失平常,氣勢皆無。
“王爺不必驚慌,我二人隻借王爺性命保全出城,屆時定不為難王爺。”淡然自若,展昭話中彆具深意。
“確是如此!”似笑非笑,白玉堂環顧四周,“若白爺爺發現有人跟蹤……發現一人,斬其一臂,發現兩人,跺其雙腳!若想你們王爺完整歸來,就識相一點,否則……”畫影一偏,襄陽王頸上立時出現一道血痕,“就彆怪白爺爺狠辣無情!”
眾人俱震,諾諾不敢違其意。
白玉堂菱唇邪挑,一聲輕喝,三人同時躍上府牆,此時,一黑一白兩匹駿馬聞聲奔至。
二人當即策馬,直奔城門!
行至城門,白玉堂一掌將襄陽王狠狠打落馬下,毫不停留,長揚而去。
徒留襄陽王滿身狼狽,卻穴道受製,隻能憎恨地看著二人遠去。
***********************************************************
此時天露微曦,襄陽城遙對的地平線上,白福與餘成率禦林軍徑直而來。
白玉堂縱身躍至展昭後座,一手接過掌中韁繩,一手穩穩托住展昭腰身。
展昭不發一語,闔眸沉入身後懷中,借白玉堂傳來內力,暗自調息。
是日辰時,展白二人親率禦林軍圍剿襄陽王府,襄陽王趙煜伏罪受誅。
一場足以撼動大宋國本的叛亂風雨,終於止息。
之其末小雪
汴京郊外。
雪花紛揚。
一派銀妝素裹。
此時林中正上演著一出追與逃的戲碼。
前者,為賊,慌亂奔逃。
後者,為官,鮮衣怒袍。
紅衣官者從容追上奔逃之人,正欲捉拿,一顆瑩白飛蝗石疾速射來,直取要害!
官者矯健閃躲,含笑佇立。
飛蝗石徑直越過,準確擊上賊人大穴,將其製伏!
此時,一陣張狂笑聲傳來,白衣雪影瀟灑恣意。
墨發飛揚,鳳眸邪肆,眉梢狂傲上挑。
“貓兒,久違了!”
(雙雄正文完)
之其續大雪
白玉堂此刻的心境很是複雜。
衝霄一役,當展昭第一次主動握上他的手,白玉堂知道,他終於成功了,展昭那顆所餘間隙極小的心,終於將他切切實實的放了進去。
那種心情是狂喜的。
即使展昭馬上闔目,掩住眼底的情緒,他仍是看到了。
那眸中是擔憂,不舍,眷戀,甚或是,後怕。
種種情感,讓白玉堂得出一個肯定的事實。
展昭,終於動了心,不再模棱兩可,不再淡漠無謂。
而是,真真正正愛上了他,錦毛鼠,白玉堂。
這一發現,讓白玉堂處理完後續事宜,就馬不停蹄地趕來汴京,來見展昭。
但是,現實令白玉堂鬱悴,展昭對他依舊是那幅若即若離。
這使他非常不安,極度的欣喜之後是極度的患得患失。
望著窗外似有減弱的風雪,白玉堂由衷地希望這場雪不要停。
此刻,他正守在展昭屋中,身前一方小圓桌上,是兩個酒杯和一壺燙好的十八年女兒紅。
稍頃,展昭回到屋裡,便詫異地發現白玉堂已候他多時,“白兄不是應在醉翁樓嗎?怎會出現在此?”
雙眸微垂,白玉堂狀似隨意,“貓兒不歡迎白爺爺?”轉頭偏向窗外,又挑眉笑道,“這麼大的風雪,貓兒讓白爺爺稍事歇息,待雪小了再走不遲。”
言罷為二人斟上美酒,請展昭共飲。
展昭雖心底疑惑,但未作推辭,他感覺今晚的白玉堂略有不同,言辭神色皆透著一絲詭異,眸中不時閃過的期待算計,在在讓他感到異常,卻想不出白玉堂所為何意,隻有不動聲色,靜觀變化。
女兒紅很快見底,雪勢又大了起來。
更聲傳來,已是亥時。
“看來白兄今晚是回不去了,若不嫌棄,就在客房將就一宿吧?”話落,展昭起身欲去準備,卻被白玉堂一把摟入懷中。
“貓兒……今夜我想留在這裡……”
灼熱的氣息噴在展昭的耳廓上,白玉堂大膽而直接的暗示,他不想再這麼曖昧下去,患得患失太辛苦,他要得到更進一步的確認來安撫自己日漸不滿足的心。
展昭默然,他沒想到這人竟是如此不安,耳邊略帶忐忑的話語,是這一向張狂不羈之人少有的惶恐,而這全是因他之故,心裡頓感愧疚。
也許,以後他要適當地表露一下心意。
衝霄樓中,他已確實的明僚自己為這人動搖了,心中不知何時駐進了一抹雪影。
但是……
明早他還要去巡街。
沒有想到接受或拒絕,心底首先冒出的就是這個念頭。
感覺到禁錮自己的雙手因長久得不到他的回應而愈漸僵硬,收得更緊,歎息一聲,展昭無奈的看了那人一眼,手,緩緩覆上了那冰涼的掌背,“白兄,你的手又冷了。”
白玉堂聞言大喜,他知道這是展昭變相的允諾,稍稍放鬆,菱唇輕觸上溫熱的耳垂, “那貓兒就幫我捂暖吧……”
以下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