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的歌?」黑無常接著問。
「是陽間武陵的漁歌。」一直背向著我們的桂花突然輕聲應了上去,「李叔生前以捕漁為生,跟李嫂住在水邊,時常為嫂子唱漁歌。」話裡哭音清晰可辨。
孟旴玉粉唇輕抿,「歌詞是說甚麼的?」
孟大人果真玲瓏心思,問準了我心裡邊最想問的那句!否則以李大川的歌喉,聽得出的是天才!
「欵乃,風吹動我的船帆,把我帶到妳身邊。海上日子滿腦是妳的容貌,滿網是對妳的思念,沉得拉也拉不動,恨不得張臂承風而飛,飛回我歸處,一個有妳的灣口……」桂花緩緩回頭,目光瞥過落地罩後的我們,「李大嫂告訴過我,這是她最喜歡的漁歌。」
唉,果真是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啊!
隨著桂花微啞的嗓子念出漁歌的歌詞內容,身邊黑無常又開始傳出一下兩下抽鼻子的聲音。
怕他又一腳踏進悲情旋渦中不能自拔,我連忙開腔分散大家的注意,「孟大人,何秋棠投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孟旴玉掀唇輕笑,「阿卡先生請放心,旴玉都處理好了,待時辰一到,何秋棠就能上路。」
「有勞孟大人費心。」我微微一揖。
孟旴玉側身避開,「先生請不要客氣,旴玉隻是遵照閰王老爺的安排來做罷了。」
安排?此話似有玄機,正想追問,一直背向我們的桂花驀地轉身,隔著落地罩朝我們問道:「兩位大人、阿卡先生,你們見儘各式鬼魂,聽過無數生前死後的故事,可否告訴桂花,為何有人就是求生不得?又有人求死不能?」透過落地罩的鑲空網格,桂花滿臉淚痕,一臉蒼白憔悴,可見當日即使預先請求冥牢的鬼差幫忙照應,桂花這幾天的日子依舊不太好過。
黑無常聞言臉容一整,聲音鏗鏘,闡述著一件彷若最簡單易明的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閰王君上判儘人世,誠不欺人。」
見桂花仍然臉有豫色,孟旴玉忽然一笑,湊近我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我一陣莫名驚喜,急忙回頭,見她笑意暖暖,「孟大人,此話當真?」
孟旴玉頷首,肯定的點了點頭。
「謝謝大人!」
「先生彆謝我,如旴玉所言,這都是閰王老爺的意思呢!」
我心頭大石總算落下,輕籲了聲,轉向跟桂花說道:「桂花姐兒,何秋棠馬上就要上路,妳也早點回家去吧。」
桂花回過身,幽幽輕道:「我還想多看他們一會兒……」
辨不清歌詞的走調漁歌繼續在房內繞梁三日,唱完一遍又一遍;日光灑進屋內,在地板上碎成細片光影,逆光中那對兩手相握的男女身影暈開一圈光華,莫名地細膩溫馨。
............
再見桂花已經是五天後的事。
桂花胎沒能投成(其實這是必然的事),在家中休息了幾天,總算回歸正常生活,又在瀘水巷口擺起糖水檔來。
桂花把一碗百合蓮子甜湯放到我麵前,「這次給先生帶來很多麻煩,桂花就借糖水向先生賠個不是。」
我抬頭看桂花一眼;精神還好,神色也無異。
「桂花姐兒彆客氣,這次就當買個教訓吧,以後彆胡思亂想就好。」我吃下一口百合蓮子湯,「李叔還有兩天就能釋放出來了?」李大川被閰王老爺判了七天冥牢獄刑,作為他教唆及協助他人逃避予生令的刑罰。
「我想是的。」
我朝桂花眨眨眼,「對了,在下記得當初曾承諾過要幫妳投胎的,之後一定儘力替妳想辦法,桂花姐兒,妳就多忍耐一陣子。」
桂花輕輕一笑,搖頭,「不,阿卡先生不用忙了,桂花已經打消了投胎的念頭了。」
我一怔,「為甚麼?妳不是一直很想投胎轉世嗎?」
「想!怎麼不想?隻不過桂花想通了……就如當日黑大人所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既然這一世桂花注定無名,或者我真的沒有那個福氣吧。」桂花的笑容有點蕭瑟,「桂花隻是替李叔李嫂可惜,一番折騰,他們仍然無法得償所願。」
若能在陰間互相扶持,繼續前世姻緣,那該有多幸福?
「無法得償所願?」我低眼沉笑,「果真如此?」
桂花隱約聽到我的話,「阿卡先生,你剛剛說甚麼來著?」
我咧嘴笑開,「沒有,我說了甚麼?」攪動著麵前的百合蓮子甜湯,百合蓮子紅棗山藥還有白木耳,真材實料兼且份量十足,吃下去定能改善我近來燥熱心煩皮膚粗糙等等問題!
這一刻我心底禁不住暗暗竊喜,桂花投不成胎其實是個不錯的結局,我實在愛死她煮的糖水啊!
「桂花姐兒,再給我來一碗百合蓮子甜湯吧,我發覺我最近體虛氣弱又健忘,夜晚還失眠啊……」
桂花姐兒,如果沒有妳(的糖水),日子怎麼過?
桂花一愣,欣然燦笑,「好好好,桂花這就給先生端來!」
............
「孟大人,此話當真?」
「當然當真!都要怪旴玉『一時大意』,居然把一整窩孟婆湯『煮糊』了!唉,近來鴻大人的予生令又發得多,孟婆湯都不夠用……」
「所以──」
「所以每隻死魂隻能分到小半碗吧!」
「這樣──」
「這樣何秋棠投胎之後怕還會保留一部份前世的記憶吧!」
「那麼──」
「那麼若然李大川何秋棠當真緣份夠深,下一世或著會再遇上也說不定呢!」
「如此──」
「如此的大失誤閰王老爺居然睜隻眼閉隻眼,都沒責怪旴玉呢!幸好近來閰王老爺心情『夠好』;莫非是發生了甚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