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莫非女閰王認識那隻神秘鬼魂？能讓神經大條得可媲美麻繩的女閰王驚惶至此，肯定不是普通的貓膩！

不過要死了！這等冥府秘史，比陽間的宮闈密事更加聽不得，可謂知者必死啊！

小命要緊，見兩位冥府老大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碎碎步的往外室挪，意圖又企圖就此消失；沒想到移動還不夠三吋──

閰王君低沉的嗓音就響起了，「阿卡先生，你和白子當真隻接到一隻牙？」

我一怔，還未及開腔回話，女閰王倏地猶如餓虎撲羊般的朝我飛身而來（我當然是那隻無害又善良的羊咩咩），死命扯住我前襟，「阿卡先生，那隻鬼魂──你有見到嗎？是不是高高瘦瘦、漂漂亮亮、柔柔弱弱、還生得一副短命相？」

甚麼漂亮又柔弱？女……女閰王，妳說的是男鬼還是女鬼啊？不過說還說，妳可不可以彆搖我？我快被妳搖得斷氣了！

閰王君大步走過來，扒開女閰王用力扯住我領口的手，「夠了，妳快放手，阿卡先生快被你掐死了！」

救回自己的衣襟、領口、頸項和腦袋，我猛地乾咳，又暈了暈，好一會才回過氣，「咳咳……我沒見到那鬼魂，牙也是從李大川手上接過來的，的而且確隻有一顆──閰王老爺，你和閰王女君沒事吧？那鬼魂到底甚麼來曆──好、好，我不問，我不問……」

閰王老大，你不想答就不答嘛，何須瞪人家？

女閰王繼續抓狂暴走，閰王君繼續耐性地安撫她；眼見男的英偉女的嫵媚，場麵又難得的相親相愛，雖然二人其實是「一人」，但眼前仍然是好一幅美景。

見兩位冥府領導又把我曬晾在一旁，我找了張椅子坐下，順便整理一下腦袋。

回想一下，眼下亂七八糟的事情其實是這樣開始的──

話說我扛著白無常，一邊領著李大川和何秋棠二人回到永原冥府，冥府那一窩子死翹翹的一見白無常昏了個不醒人事當下就炸開了，連忙扶他下去休息又去通報閰王君。

不久我們三人連同桂花被帶到閰魔殿上，見閰王君、筡山方正和黑無常已在堂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何秋棠和桂花一踫麵，二話不說就先來個抱頭痛哭，好像經曆了甚麼天災人禍妻離子散似的。閰王君忍著耐性讓她倆哭完，之後就開始問話；事已至此，李大川和何秋棠當然不敢再有任何欺瞞，當下把事情由頭到尾、由裡到外的稟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後來李大川提到那隻神秘鬼魂，我連忙往堂上呈上那隻珍貴的作信物的白牙（因為白無常暈死了，唯有由我來保管），沒想到閰王君一見到那顆牙，閰魔殿內瞬間風雲變色──

「啊！啊！啊……」高坐堂上的閰王老爺（男的，當然！）突然發出一下悠長卻異常淒厲的「女聲」尖叫，嚇得筡山方正手裡拿著的筆跌了、黑無常下巴落了、堂下跪著的三人坐了、站著的（即是阿卡先生我）幾乎跌了，連空氣都停止流動了五秒。

然後，閰王君瞪著案上那隻白牙雙眸混濁，當下變臉，先紅後青再白並黑最後變紫，表演完大半個彩虹色譜；堂上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突然聽到一聲轟然雷響，就像正正要劈上頭頂似的，幾乎把我們的耳朵轟聾，嚇得我們心臟同一拍跳出胸口，紛紛想找洞躲。

「退堂！退堂！退堂！」再然後，閰王君帶頭跑了。

之後……我們就來到閰王君的書房了。

果真有夠讓人神經錯亂的！

徑自神遊在外，一會門口響起敲門聲，筡山方正推門而入。

「稟閰王老爺，下官已經按老爺的意思把何秋棠押送至陰衙還送司那裡去，原本李大川要收監，但他不停求下官讓他送妻子一程，黑爺正在那邊處理；至於桂花已經釋放了，現在她也跟李大川一齊在陰衙那邊陪著何秋棠。」

「啊？筡山，你讓小黑陪李大川送他妻子一程？怕不怕出問題啊？」抓狂歸抓狂，女閰王總算在最緊要的關頭開腔說了句最有建設性的話。

「會。」見閰王君和筡山方正還未及反應，我率先代為回話，「你們幾位剛才在堂上或者沒有留意，李大川夫婦的愛情故事還未說到一半，黑爺就已經兩眼水汪汪了。」

彆懷疑，閰王君座下的左青龍、右白虎實在是一對活寶。

白的遇酒即醉，初十五還不能靠近任何雌性物體；至於黑的，彆看他常年一身墨黑，氣勢穩重，其實感情超豐富，神經勁纖細，遇上枉死的冤魂時每每淚飆得比苦主更厲害，所以多數留在冥府處理內務，至於對外的事情──例如替女閰王收拾在外邊弄的大大小小的殘局──多數由白無常負責。

所以遇上像李大川何秋棠這種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戲碼，唉──黑無常又怎有何能不陷進那華麗麗的悲情旋渦中？

「該死的！我怎麼忘了？筡山你──」

閰王君臉色一黑，正要開腔吩咐筡山方正，我適時搶了話，「閰王老爺，不如就讓在下去吧。」

閰王君深深看了我一眼，半晌點頭，應了我的請求。

............

才走進位處冥府左翼的奈院，就聽聞一陣走了調、似曲又不成曲的恐怖聲音（原諒我無法把它形容為「歌聲」，我會受良心責備的！），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掉頭走人，差一點就有驅蚊趕蟲的作用。

拐進月門，居然在永原還送司辦公處門外找著十幾個不懼魔音穿腦、反而聞聲而來湊熱鬨的差役和下人。

忍受著那預計會繞梁三日的驚嚇歌聲，我在眾人身後低聲道：「在下奉閰王老爺之命前來，麻煩各位鬼差大人讓個路。」人海瞬間劈開成兩半，連東風都省了；我施施然地走進屋子裡，順手回身關上門，正準備走進內間，意外地在外間的鑲空團雲木雕落地罩後邊「撿」到黑無常。他背對著我，正透過鑲空落地罩看著內室，肩頭細微地一抽一抽的。

我循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見桂花背朝我們站在落地罩的另一邊；李大川和何秋棠一同站在窗前，二人雙手緊握，含情脈脈的對望著。李大川哭得眼淚鼻涕俱下，邊哭邊拉著嗓門，唱著某首隻有他自己認識的跑了調的曲子，何秋棠專心聽著，嘴角柔柔含笑，靜靜地流淚，每滴淚珠逆光中皆顯得晶瑩剔透，明顯哭得比李大川含蓄得多了。

我湊近黑無常，壓低嗓門，問道：「黑爺，你──沒事吧？」

「黑某……沒事……」黑無常肩頭一僵，忙伸手在臉上抹了抹，卻仍然不肯回頭看我，「阿卡先生怎麼來了？」

「筡山大人說黑爺在這裡處理何秋棠和桂花的事，我請閰王老爺讓我過來照應一下。」

黑無常終於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有感激的笑意，「麻煩你了阿卡先生。」

可憐的孩子！看他堂堂冥府黑無常，這刻雙目濡濕，鼻子微紅，明明跟他平日的形象南轅北轍，竟又讓人感到一陣莫名的心疼！

我深歎口氣，沒作聲，隻伸手在他肩頭用力拍了拍；他一怔，笑意漸深，「讓阿卡先生見笑了。」

這時身旁傳來一把輕輕軟軟的女聲，「黑大人乃性情中人，阿卡先生又跟大人相交甚深，想必不會在意。」

回過頭，看見永原城陰衙專司投胎手續的還送司孟旴玉已走到我們身邊，我連忙回禮，「孟大人好。」淺紫色的襦裙官服，襯得美人如玉，溫潤柔順。

「阿卡先生好。」忽見孟旴玉從袖袋裡掏出一折繡帕遞給黑無常，「黑大人若不嫌棄的話請用吧。」

黑無常瞬間臉紅得似要溢血，考慮半晌，大手微抖地接下手帕，「謝謝孟大人。」

哇塞！我都不知道黑無常會害羞啊！若不是跟眼下氣氛不合，我真會為孟旴玉秒殺黑無常的特技鼓掌！

見黑無常淺褐色的虎眸鎖在自己臉上，孟旴玉毫不羞怯，反而回以一笑，落落大方。

我覺得我有義務把這兩隻孩子的注意力拉回內室中的幾人；輕咳了聲，問道：「李大川到底在唱甚麼？」

「應該是某種山歌吧？」孟旴玉螓首輕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