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她叫白綾。
白綾的白,白綾的綾。
時常有人說這名字過於鋒利,不好,她卻極為喜歡。
三尺白綾,乾脆決然。
嫋嫋輕煙自香爐而出,極為濃鬱的香氣,顏色卻極淡,像是月色中最淡的那一抹華光,不可忽略。
白綾望著窗外的荷塘,兀自為自己沏了一杯茶,淡淡地說。
“把這荷塘給填了吧。”
茶茶停下手中正在繡著的芙蓉, “…填荷塘?”
當年白綾出嫁的時候,玉家公子動用了多少能工巧匠才把這西域白荷給移了過來。此等風流韻事在民間就更是廣為流傳,她為何突然要將這池塘給填了。
白綾站起身來,素淨的白色裙衫映著烏黑的長發,仿佛畫中人。
“礙眼。”
隔了半響,茶茶才反應過來——哦,是說荷花礙眼,不是說她礙眼。
於是應了聲好,低頭拿著繡花針,繼續繡起錦鯉魚來。
嗯,礙眼,小姐說礙眼的東西就是礙眼的。
忽地停住手,填了荷塘,她每日一頓的營養早餐蓮子粥怎麼辦啊……
苦著臉出了房門,苦著臉將這事報告給了管家,苦著臉撞到了少爺身上。
“茶茶。”清淡好聽的嗓音。
茶茶繼續苦著臉。“……少爺。你去勸勸小姐吧。”
玉傾城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輕輕地笑。
“ 倘若她能聽我的勸,反倒好了。”
這女人,是難有的固執。
“……隻要你不和小姐吵。。”
吵?
他也不想吵的。
玉傾城垂下眼瞼,淡淡地吩咐。
“茶茶,她想做什麼便讓她做吧。這荷塘,留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少爺。”茶茶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倏地腦中閃過一絲光,興奮地跳了起來,歡呼。“我們要回清國?!”
玉傾城點了點頭。
雖然有些棘手,但應該也是定下來了。
輕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再次望向了那扇門。
為了那個沒良心的女人,似乎背井離鄉都是好的。
Part 2
白綾曾經很認真地思考過,自己究竟是如何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不。不能用淪落。
畢竟她是從小丫鬟搖身一變成為了將軍夫人,直接從被壓迫的工人階級變成了壓迫人的資產階級。
她想,其過程是十分之糾結的。
她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也喜歡她,可是那人的娘親卻不喜歡她。
為什麼不喜歡呢,她也問過。
玉傾城的娘隻是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毫不在意地說,因為你不討喜。
哦,原來是因為她不討喜。
可是,不出幾天,她便成了這個覺得她不討喜的女人的兒媳,其過程是十分之簡單的。
白綾當時想了又想,仍找不到答案。
——明日成親。
省略了主語謂語定語等一係列句子成分,精辟到人自慚形穢的話便到此截止了。
就此一句,她也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弄懂其中的含義的。
在白綾被一陣大過一陣的敲鑼打鼓聲吵醒,被大紅花轎抬進玉家時,在她看見玉傾城一身紅衣,身姿頎長,眼眸深邃如同碎星般清而亮,嘴角不帶半絲笑意,就那樣站在那,仿佛畫中人,絕美勝過了天邊殘陽時,她一向很準的第六感下了結論——你在做夢。
事實上,她錯了。
這場婚姻隻是一個極其可笑的笑話,也許是平時笑得太多,所以在看到真相的時候,白綾始終笑不出來。
人生,本就是一出戲,早該有人站出來宣布結局。
所以。
事實上,她還是不討喜的。他娶她隻是為了她那討喜的身份——敵國奸細,即使她什麼也沒有做。
所以,清國的普通女子千裡迢迢來到這裡,大家小姐屈身為小丫鬟,就必定是有所圖謀了的。
笑的欲望是那麼的強烈,每根神經就緊緊地繃著,胃部時不時地抽搐,心卻被一塊很重的石頭壓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腳下仿佛是空的,耳邊一陣嗡響,不停地陷落。
那一整個晚上,真的仿佛一輩子那麼漫長。
白綾靠著窗子,望著彎彎的月亮,想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自己無辜死去的弟弟,想起了家鄉的白糖糕,想起了母親溫柔的微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想起了當時越來越無法控製的自己,想起了在地牢裡的日子,想起了失憶前的很多事情。
她是真的想過要做一個好女人的,所以她儘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做一個好妻子,一切普通女人能做的事情她可以一樣一樣地去學,一次一次地去練。
就算弟弟不遠千裡來到彆國,冒著生命危險隻是想帶她回去,她也不願。
她當時說了些什麼呢?
帶著天真的微笑,自以為是地告訴他——姐沒事的,姐姐在這裡過的很好,你快些回去吧,娘親要擔心的。
他一個好字還未說完,房門就突然被踢開,很多侍衛衝了進來。
兵器,泛著寒光的兵器,對著她。
在她的家裡。
被出賣的感覺是什麼。白綾隻覺得當時一陣天旋地轉,小言想要扶住她,卻被倏地湧上前的侍衛狠狠地刺了一刀。
血。
溫熱的血緩緩地留下來,粘稠,染紅了她的衣衫,她心跳得飛快,思維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手下意識地抓著他,手心滿是汗。
她很怕。
真的很怕。
戰場她不是沒去過。死人不是沒看過。更不是沒殺過人。
隻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至親受傷,那種想挽回又無法挽回,想彌補又無法彌補的悲痛,仿佛晴天霹靂,她一下子就懵了。
“姐,我沒事。”小言想笑,但……他已經笑不出來了。
冰兵器,刺痛了她的雙眼。
世界被那濃稠的血紅所掩蓋,一切都變了模樣,她奪過一把刀就拚命地殺了起來。
殺人,隻是人的本能而已。
她忘了她到底殺了多少人,隻是毫無目的毫無方向的亂砍罷了,也許殺了很多,也許一個都沒有。
理智已經完全崩潰了,隻知道不停地砍。
忽地。
劇烈的痛從肩胛處傳來,白綾下意識地回頭,茫然的目光倏地變得清晰。
他依舊一身月白色長袍,修長的手持著寶劍,眼眸是極致的黑,像是印刻著冷月的夜,寒冷的悄無聲息。
依舊不帶一絲情感。
白綾倏地明白了,這是一出局,陷入其中的……隻有自己而已。
卒對王,必定一敗塗地。
輸得徹底。
Part 3
在她有知覺的時候,已經身在地牢裡了。
渾身都痛得厲害,所以也不在意究竟是哪裡痛了。
白綾一直閉著眼睛,她知道周圍有很多獄卒在說話,應該是坐在圓桌旁喝酒吃肉,話著家常的吧。她想,她是清醒的。
她很清楚地看見了他們每個人的話。
第一,他的弟弟死了。那一刀並沒有要他的命,但他卻在幾個月前獨闖地牢,被亂箭射死。
第二,估計她在不久以後可以和弟弟再遇了。
第三,她的表哥,清國將軍維林對然國宣戰,戰火連天三月不息。清國不敢輕舉妄動,將她暫押在這裡,估計是要在針鋒相對時上城樓做人質了。
已經沒有感覺了。
她安靜地躺在那兒,安靜地。
等待著死亡。
在夢中,她聞到了池塘的荷花香,看到了一群小孩子圍繞在月下的荷塘,開心地拍著手,輕輕地唱著歌謠。
那是她的家鄉。
畫麵轉到了那天。
天際被一片殘陽的血色所覆蓋,微漠的血色。
他迎著夕陽,側影成霜,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