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歡喜你,但你不歡喜我了,便要連帶著我歡喜你也一起否定,是麼。”
玉傾城沒有回答。
緊抿的唇,清利的瞳光,在這時光的間隙裡拖曳出旖旎的光景。
白綾自顧自地笑著,腳步微浮的走出了門。
“彆人都忘了,我又何必記得。”
所有的回憶。
所有的對話,所有的戲份,都是她。
而他所做的,隻不過驚豔的出場,淡漠的背影,沉默的回答,以及那句……
令她記了那麼久的明日成親。
那麼久那麼久,竟然也隻有四個字而已。
她想。她對他來說,就真的應了那麼一種感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那是那三年來,白綾第一次出房門。
有些事,不是說沒了就沒了。但如果你一直當它沒了,它總有一天會沒了。
那一晚,她坐在綠柱紅磚的荷花亭中,呆呆地望著一晚的荷塘。
不,那裡已經沒有荷花了。
都是西域白荷嬌貴,其實它是極易存活的。隻是,再頑強的生命力,隻要用土一填,也就枯了。
當時究竟是怎麼開始的,其實她是記得的。隻不過之後太過慘痛了,於是也就將這過去借口遺忘了。
那年,她剛從大漠來到雙月城,路途舟車勞頓,風吹雨打,渾身已是狼狽至極。
原本隻是想抬頭看看日高,約摸估出些時辰來的,卻瞥見高高的城樓上,一襲白衣的他。
長發迎風隨意地散著,白衣飄飄,滿天的黃沙之中,唯有他仙姿翩然,映濃愁淺黛。
重省,殘燈朱幌,淡月紗窗,那時風景。
隔著很遠的距離,卻偏偏拉出深刻的痕跡。
那一日,杏花如雪,欄杆影月。
有了第一次,之後的相遇,有意的無意的,故意的無心的,也就不重要了。
白綾突然很想再看一次日出。
看它究竟有多麼的燦爛奪目。
Part 6
睽乙年閏正月十二日。
一道聖旨鬨得玉家天翻地覆。
朝中,街巷之間傳言此起彼伏。
有人說是玉將軍功高震主,王假借謀反之義誅之,有人說是玉將軍風華絕代,王費儘心機求之不得,故欲殺之,有人說是玉將軍不小心知曉了皇太後與主上之間的秘密關係,而被借機滅口……
眾說紛紜。
白綾強迫自己不要聽,也不要信,但是在聽到他下獄,即日問斬時,心口一陣楸疼,眼前一白險些暈過去。
一家上下老老小小就更是不得安生。
錢財這些該疏通的都疏通的,該聯係的也都聯係了,卻依舊連人一麵都見不上。
答案,昭然若揭。
白綾呆呆地望著他藏在暗格裡的那塊令牌。
那是當時小言趁亂塞給她的,卻一直被他收了起來。
小言雖然沒說,意思她卻明白的。君主無能,能者居之。能助清國入關,是白家一生的榮耀。
她,的的確確是個奸細。
小言,是她害死的,隻是,不願承認而已。
如何開始,就如何結束吧,她,真的有些累了。
整個雙月城天翻地覆。
然國皇帝已有幾月不早朝,群臣覲見,其不但不聽勸,反而簽下了一紙退位詔書。
而舉國百姓寄於希望的玉將軍在即日,大開城門,迎接清軍入關。
一個王朝。
就此衰敗。
史書上對此的記載也不過寥寥數筆,所有人隻當然王猛然醒悟,隻知德才不夠,玉將軍知情識理,良禽擇木而棲。
沒有人知道她。
沒有人知道有著那麼一個女子,為了她的夫君,背負了所謂的通敵賣國的罪名。
——這是天庸關的行軍令牌。
——我是清國的郡主,他隻是我的夫君。
——若他去了,宮門口跪著的那些百姓,您打算置之不理?
——這酒,我代他喝了吧。
陽春三月,桃花開得那樣燦爛的季節,杏花依然如雪。
她卻以一瓶毒藥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沒有知道他所謂的入罪隻是為了隨便找一個罪名甩開包袱,好與她遠走高飛,共享這春日繁花。
至死,她都沒有看清,謊言與諾言的分彆。
在今後的幾十年裡,極少有人記起她。
就如同極少有人能記起那池被填埋的荷塘。
……
翌年。
玉傾城上書辭官回鄉。
剛欲離去,卻被阿母喝住。
“帶上這個吧。”她遞給他那已被摔成幾截的碎玉,微微歎息。
“謝謝。”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討喜。”她的語氣依舊淡淡的。
“娘。”玉傾城想說些什麼,卻無言。
“她叫白綾,當時我就對她說,三尺白綾,你唯獨缺了那一分鋒利與決絕。沒想到最後這東西是有了,人卻去了。”依舊是淡淡的,她歎息。
玉傾城垂著眼瞼,不語。
她揮了揮手,“罷了,要去便去吧。”
玉傾城轉身,腳步微微頓住,遲疑片刻,仍是離去。
月光稀,荷花香,拍手唱。
最美麗的家鄉。
我們,回家。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