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太醫說你病體未愈,因而今兒宴席也任由得你臥床休息,未曾想你卻有精神來此玩耍?”
見他的手慣性地手扶腰間,那裡自是掛劍的地方,我又不由一驚,不知為何,想起他庭前擊斃孫美人的情景,再加上有幾對虎眼望著,心便開始撲撲直跳起來,沒有武功的身體和身負武技的身體果然大不相同,知道了自己沒了武技,也知道害怕了。
喃喃道:“妾身實是風寒未逾,怕將病氣過給旁人,這才……”
他一聲冷笑:“那你就不怕把病氣過給本王的鹿了?”
我垂頭道:“妾身孟浪了,隻因這鹿來自妾身的家鄉,妾身一時心癢,便來試試。”
我的話,想是讓他憶起當年躍馬北疆的軍旅生活,良久沒聽到他出聲,更見他將手從腰間拿下,心底鬆了一口氣,這才聽他道:“本王倒忘了,你是從北疆來的,看來,我那皇兄,倒花了不少心思。”
我聽清了他語氣之中的諷刺,垂頭道:“妾身知道……”
沾了鹿印的下擺向我這邊接近幾步,隻聽他道:“你知道什麼?你既知道了,那麼,接下來,你當知道本王要做什麼了?”
他語氣之中略帶一些不耐煩,兼之本一句話的事兒被他一繞,我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心想這寧王是怎麼啦,因是從軍旅中來,他說話一向是簡單快捷的,更兼他的話一向說一不二,怎麼今天倒多話了起來?
我思索著答道:“王爺,妾身知道娘娘的壽宴將近,聽聞無人駕得鹿車,不若王爺給妾身一個機會,讓妾身一顯身手?”
我來此的目地,便也是此,心想他既見了我的技藝,便理應答應了下來,他事母至孝,我如此做,不正是解決了他心中難題?
哪知他的語氣未見絲毫好轉,依舊寒意如刀:“不過駕鹿而已,竟要本王的姬妾親自上場?”
我怎麼忘了,我屬於比較貴重的物品,可不能和粗手粗腳的下人相提並論,我如此做,卻對寧王魅力的一種挑戰,試想想,寧王的姬妾寧願和鹿為武,也不願侍候他,叫他情何以堪?
我忙低聲道:“妾身隻想為王爺分憂,知道王爺正為娘娘壽宴之事煩惱,普通駕鹿,想來娘娘見得多了,但妾身能以樂聲相和,讓馴鹿踏樂而舞,想來可以駁得娘娘一笑。”
他果然興趣大增,臉上怒意稍減,很可能想通了,我來來去去也不過為了曲線爭寵,以引起他的注意,並未對他輕視忽悠,加上他是孝子,我此舉可謂正中下懷,他的臉雖還冷著,卻道:“好,就讓本王看看,你的技藝如何。”
一擺手,那四隻虎意猶未儘,無可奈何的被人牽了出去。
這項技藝,自又是小七弄出來的,上次說到了從屋梁上爬到我房裡的蛇,半夜來敲門的黑熊,坐在凳子上捧著我的茶杯飲茶的猴子,在我順手拿根鞭子,心想不管什麼,落入我手,也要把其卷了,製成五香蛇羹,紅燒熊掌,油淋猴腦,隔壁忽地傳來幾聲柔和如晚風吹拂的哨聲,那蛇,黑熊,猴子倏忽而來,又以飛快的速度倏忽而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全都消逝得無影無蹤,我這才明白,這些獸類來我的屋子裡,並非偶然,而離開我的屋子,也非偶然。
我想儘了辦法讓小七教我這項技藝,以方便以後打獵,想著有了這項技藝,打獵就不用跑得一身臭汗了,站在那裡,哨音一吹,把樹林裡的獸類全招齊了,今晚上想吃什麼,就直接敲昏了下鍋,澆上點兒辣椒紅油,就可以吃了,豈不方便?可小七與我相處良久,與獸類相處更久,相比之下,他和獸們的交情好過了和我的,知道了我的念頭,死活不肯。直至這一次,知道我平日裡的破壞力基本沒了,加上我為駁他信任,居然有時也摸摸小狗的頭,喂喂小雞,眼裡少了幾分一見獸類便如見肉類的綠光,嘴裡也不再巴嗒了,溫柔婉轉很多,所以,他才不得已教了。
其實,小七錯了,我還是原來的我,看了鹿,直接看到了剝了皮,烤得香味十足的鹿肉,看到它帶給我的利益,我永遠也不會成為小七,將每一個生命看成上天的賜與,不忍傷害,我隻是平常人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負我,我必討了回來。
可我會裝扮,按照眾人所期望的樣子裝扮,對不喜歡的人裝扮,對恨之入骨的人裝扮,能討得所有人的歡喜。隻因為,從一出生起,我便在裝扮,有的時候,裝扮的人久了,自己便也以為是那個人了。
以前如此,現在不過換了另一種身份,對我來說,又有何難?
王公公解了鹿繩,又讓人拉起了唯一通往外麵的架橋,戰戰驚驚,猶猶豫豫地朝我望了好幾眼,生怕我一個不留神,不但沒有完成寧王交待下來的任務,還把馴鹿教壞了,使它們向往外麵的自由空間,畢竟剛剛被四頭虎嚇著了,一有機會,不跑才怪呢。
我隨手扯了溪邊幾根柳葉,卷成哨子,放在唇邊,才試了試聲,那鹿們就停止了吃草,睜了一雙溫順的眼朝我望著,它們的眼可真漂亮,如澄玉一般。
不知放入鍋裡炒炒,會變成什麼顏色?
我定了定神,想起小七說過的,樂為心聲,你的想法會通過樂曲傳遞到每個生命的心底,如果我再心底陰暗下去,隻怕樂聲一起,這些鹿們便會不顧一切,既使投河自殺也會向往自由了。
微閉了眼,想象著它們最喜歡的環境,白雪皚皚,青山披慕,空氣中流動著如玉般冰涼,它們在林中歡快地奔跑,抖落身上的雪花。
樂聲從我的唇內傳出,歎息如飛花悄落,歡快如珠玉落盤,不用睜開眼,我便知道那鹿兒圍著我的裙裾踏樂而舞,嘴裡發出歡快的鳴叫,隨著樂音,我邊吹邊飛快將身子飛快地盤旋,裙裾上繡的白色細花便風中零亂,如西疆飄雪。
我讓鹿們沉浸在虛幻的快樂之中,讓它們以為回到了故鄉,周圍依舊是皚皚白雪,蒼綠青山,而不是在這個溫熱的盛都。
樂聲一停,我的心雖已煉似生鐵,卻也不敢望它們茫然四顧失望的眼,隻向寧王彎腰行禮:“王爺,這便是妾身能讓鹿兒踏樂而舞的技藝了。”
他似是在怔神,隔了半會兒才道:“甚好,自今日起,你便搬來鹿宛吧。”
我垂頭應是,等寧王一群人走後,才抬起了頭。
王公公喜滋滋地走了上來,向我行禮道:“美人,一應所需,儘管告訴老奴。”
這個燙手山芋好不容易有人接了,還接得如此皆大歡喜,自讓他滿意非常。
自此,我便每日在鹿宛侍鹿,這對我倒是不難,在家的時候,我便作慣了此等事物,隻是每日深夜便要發作一次的咳喘之症讓我苦不堪言,用藥更是增加了不少,媚蕊從太子那裡取藥回來,擔憂地道:“這一次藥量被扣了不少,如我們還沒有建樹,隻怕……”
我從她手裡接過茶杯,將藥放入嘴裡吞下,笑道:“太子賞罰分明,過了江妃壽宴,一切將會好轉的。”
鹿宛比不得我原來住的院子,因尊的是獸,人住的地方自是隻講求簡單乾淨,屋子裡,也沒了那麵極高的銅鏡,平日裡,我隻能讓媚蕊給我梳頭挽發,隻求簡單清爽,方便行動而已。
對一個經常想著流油烤鹿的人,鹿們怎會聽我的使喚?獸類對善惡比人更敏感,所以,平日裡,它們自有王公公照料,隻不過,樂聲一起,它們便如中蠱毒,身不由已,圍著我歡快而舞,雖說樂聲停止的時候,它們茫然四顧的眼神著實讓人心酸,可瞧著瞧著,我便也習慣了。
就仿佛第一次殺人,會噩夢連連好幾天,可殺著殺著,便感覺其實殺人和切黃瓜差不了多少,隻不過分切得趁不趁手之彆而已。
江妃的壽宴原本是要在宮中舉行的,可寧王奏請了皇上,得皇上恩準,得以在寧王府舉辦,這既顯出了江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顯出皇帝對寧王這個兒子的重視。
他的重視,就換來了太子不停地往寧王這裡塞美人,寧王則要想方設法地把多餘的美人處理了,有時候我想,他們兩兄弟的作法,其實和民間過年過節的時候親戚們之間送糕點差不多,一盒糕點,如果是貴重的而不好吃的,就想方設法地搭配了其它的糕點當成禮物送出去。如果是未開封就黴亂了的,就隻有丟往垃圾堆裡了,而貴重又好吃的,便要想一想了,是送出去呢?還是留來自用?
我暫時還屬於貴重而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