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就有消息流傳,寧王殿下為江妃娘娘準備壽宴,為勃江妃一笑,讓馴獸宛的人訓練駕鹿,馴鹿宛便一連責罰了好幾名馴獸師,聽聞那馴鹿不聽使喚,彆說駕車了,平日裡連飲食都少了。
這個小消息卻並未困擾到寧王,寧王府又開了舞宴,自是又請我和林美人同去,我便稱病不出,既有馮禦醫打掩護,這病便名正言順了,寧王來看了我一次,見我病得麵容憔悴,便叮囑媚蕊等好生照看,便不再來,聽聞府內又有新的美人送來,又得了一具古鳳首箜篌,想來那新鮮潤澤的美人,如仙樂一般的樂器,便又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今日陽光甚好,我便叫媚蕊為我梳妝打扮,臉上用細細的水色胭脂潤了,便一掃以往的病態,媚蕊見我興致頗高,便問:“主子要去哪裡,可要奴婢準備準備?”
我道:“獸宛。”
媚蕊有些吃驚,萬想不到我會想著去那裡,見她沉默不語地給我拿來飾品,我倒有些奇怪了,問她:“太子那裡,可有問起什麼來?”
她轉頭道:“不必擔心,主子。”
見她如此說了,我便不再問,隻道:“換一雙輕便的薄底靴吧,前去獸宛的路,可不好走。”
她點頭應了,又拿來紫金鳳釵想給我插上,我擺了擺手,道:“不必了,前去獸宛,戴多了反而累贅。”
換上窄袖束腰的胡服,額上戴了雙鳳璞頭,媚蕊有些發怔,道:“主子,您這個樣子仿佛換了另一個人。”
牆角的大銅鏡裡望過去,對麵的大銅鏡以博雲花草為飾,配以紫檀龍鳳雕架,富麗堂皇,而鏡中的人,卻是小腰微骨,朱衣皓齒,與這銅鏡相得益璋,我道:“有何不妥?”
媚蕊遲疑半晌,終道:“主子,奴婢看有些眼花了。”
我回頭望了她一眼,笑道:“我們走吧。”
寧王喜歡飼養各種珍奇動物,因而獸宛修得極大,從外表看來,鬥拱交錯,黃瓦蓋頂,更盛我們的住處,初初看來,絕沒有人會認為這是一所飼養獸類的所在,在我看來,他的飼養的寵物隻怕比送他的美人更稱他的心。
穿過紅木雕就的長廊,從月洞門望過去,那樓台水榭之處,便是鹿宛了,因怕這些善跑的鹿走失了,寧王特特叫人在水榭旁挖了溝渠,引來河水,隻留一條小小的木橋通往外邊,既給馴鹿留了充足的活動空間,又讓它們不得走失,既保持了它們的新鮮活力,又讓它們能為之所用。
所講求的,不過是一個馴字罷了。
我們步上小橋,因馮國棟事先打了招呼,早有負責馴鹿的王公公迎了上來,笑道:“美人來了?”
媚蕊早取了一錠銀子塞入他的手心,他便含笑收了,道:“美人前來,是否想取新鮮的鹿茸?”
府內姬妾為博寧王歡心,手段倍出,想來他早已見慣,並不多話,隻按常理推斷,我笑道:“聽聞江妃娘娘壽宴將至,公公為在壽宴之上博個頭彩,譴人以鹿駕車,以換江妃娘娘一笑,不知是否?”
王公公笑道:“美人好靈通的耳目,這都知道,隻可惜,這馴鹿在謨河之時,在雪地上拉車,日行百裡,不在話下,可到了這裡,卻變得神情委靡,老奴想儘了辦法,也不能讓它們套上籠頭,走動半步。”
我笑道:“不如讓我看看,說起來,它們來自我的家鄉呢……”
王公公喜道:“美人也來自北疆?”
我含笑點頭,跟著他往前走,便見到了鹿宛之中的幾隻馴鹿,它們蜷縮在昏暗的鹿宛一角,全沒了那在雪地飛揚跳躍的神采,我惋惜地道:“如此的鹿,還似鹿嗎?”
王公公輕歎不語,眉間也露了焦灼之色,終道:“美人有什麼辦法?”
我回道望他,問道:“如你相信我,不如讓我駕車試試?”
王公公一愕,道:“這怎麼行?美人身嬌肉貴,況且這些馴鹿並未被馴服,如出了什麼事,老奴怎麼擔當得起?”
我笑道:“公公,初時王爺讓人從北疆運了馴鹿回來,也不過為了博江妃娘娘一笑,如今十幾隻馴鹿,不過剩下四隻而已,公公如果再不想辦法,恐怕王爺會怪罪下來……”我停了停道,“更何況,象我等身份的美人,王府之中不知有多少,如真出了什麼事,想來王爺不過一笑了之……”
我既來了這裡,他知道我自是帶了目地而來,和他不謀而和,都想在江妃娘娘的壽宴之上獲個頭彩,他思量了半晌,終道:“那美人小心一點。”
他終點頭同意,將四頭馴鹿套了駕繯出來,隻見那駕繯鑲了翠玉薄金,被陽光一照,點點翠金直映入我的眼簾,富貴絕倫,寧王對獸,果真比對人好得太多。
隻是這四頭僅剩的馴鹿卻是精神委靡,慢吞吞地,行走了許久,才走到我的麵前。
我從媚蕊手裡拿過鹽巴,伸出手去喂它們,它們這才略有了一些精神,伸了舌頭出來舔食,看得王公公驚歎不止,連聲道:“怎麼回事,我們也用鹽來喂它們,可平日裡卻是愛理不理的。”
我含笑不語,自上了鹿車,揚動皮鞭,在空中甩了個鞭花,一開始,馴鹿一動不動,卻支起了耳朵,側耳而聽,仿若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再打了一個呼哨,它們便慢吞吞地邁開了腳步,而後,越來越快,竟沿著鹿宛小跑起來,看得王公公開顏而笑。
凝冰結重碉,積雪被長巒,曾幾何時,我也曾在那樣的景色之中揚了皮鞭駕鹿呼嘯而過,隻不過,如今,我卻再也回不到從前,但我卻知道,這世間,原本就是寒意如冬的,那被人眷養的溫暖,終隻不過一場夢而已。
正在這時,那鹿卻忽地驚慌了起來,腳步零亂,不再往前,反而直往後縮,我忙接籠頭,欲將它們控製住,它們卻驚慌之極,發出呦呦的叫聲,不進反退。
我使出了全身力氣拉了駕鹿的籠頭,感覺韁繩嵌進了手心,生疼生疼,忽然之間,鹿們卻安靜了下來,不再掙紮,我鬆了一口氣,剛要抬起頭來,卻聽見一聲巨吼,目光到處,兩隻猛虎一左一右立在鹿車及我的兩旁,目光炯炯,鮮紅的舌頭有口水滴了下來。
我這才發現,鹿們不是不想跑,而是兩腿在打架。
我仔細看了看這兩頭虎,體形均勻優美,黃黑牙間的毛發油光光亮,棕黃色的眼睛流露出見到獵物的興奮,喉嚨裡低低的吼聲代表蓄勢待發,顯見野性未除,平日以活物喂之。
“主子……”聽得媚蕊驚慌失措的喊聲,我才驚醒,老虎雖雄壯威武,但到底是老虎,我對這兩隻老虎欣賞得也恁久了一些,不應該是一個纖質弱女應有的行為,忙腳一軟,癱在了鹿車之上。
抬起頭來,才看見白玉石的看台旁邊,翩翩地站了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袞衣金冠,身長玉立,麵如刀削,卻正是寧王,他眼眸如冰,身邊尤有兩隻白額老虎,他伸了一隻手在其中一隻虎頭上輕輕地摸著,那隻虎便眯著眼享受,可眼神還時不時地打量著我的肥瘦。
另兩隻鹿車旁的,則興致勃勃地望了可憐的鹿們。
隻等主人一聲令下,它們便會擇而食之。
好不容易扶著鹿車護欄站了起身,在老虎目光的逼視之下,抖索著兩條腿下了鹿車,跪在黃沙鋪就的鹿場之上,向寧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