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裡有著不管不顧自由奔馳的地方。”蕭謫微笑著低聲自語,眼神帶著與往日不同的清亮,“策馬奔騰,聽風在耳邊呼嘯,什麼也不去想不去問不去聽,渴了便甩出貂裘換一杯烈酒,那是……那是怎樣的美啊。”
那一刻,他絕美的容顏清澈無瑕,白衣飄飄,就像降臨在茫茫沙漠中普度世人的謫仙。
“你能有如此見地,著實不易。”莫雪色揚手拍向蕭謫的馬,馬兒吃痛,撒蹄狂奔,莫雪色的笑聲尤其豪放,“你且好好體驗一下這種張揚吧!”
蕭謫猛然抓緊韁繩,在漫天黃沙中刹那變成很小的一點。
“你乾什麼!”師焰有些憤怒,“他萬一掉下來怎麼辦?”
“誰騎馬不會掉下來啊,這麼心疼乾嗎?”莫雪色無所謂道。
師焰冷哼一聲,麵色剛硬:“如果你再這麼多事,就回你師叔身邊吧,我看著煩。”
“要不是因為我師叔澹台竦涼,少爺我這本該海闊天空的性子會給你當這麼多年的近侍?雖然說你長的也不錯,但你府裡確實沒有什麼美人,我無聊得都要冒煙了……”莫雪色靈巧的手指玩著馬鞭,斜睇著樓蘭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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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中的情景終於實現,耳邊呼嘯著的是自由的風,心底的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溫柔,就像那人溫柔的眉眼——“瀟兒,你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是自由的……”
自由嗎?可是為了你,我寧願不自由,寧願被牢牢地束縛在你身邊。
忽然,一隊騎手從身邊旋風似地擦過,蕭謫忽然拉緊馬韁,回眸望去。
——此時隻是剛剛破曉,離約定的迎接尚差幾個時辰,連太子也還沒有到場,也正是因為如此,師焰才會放自己任性這幾個時辰。
可是這一隊人,竟然提早了這麼多?
他們……又是哪個王國的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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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隊騎手也停了下來,為首的年輕人一襲絲綢華衣,頭上插著白色的鳳翎——小宛國的裝束。
小宛國在西域諸國中實力最為弱小,這次來這麼早,是圖謀什麼?
那年輕的首領策馬輕踱過來,饒有興趣地看著麵前白衣婉媚的少年,舉起馬鞭挑起對方的下巴:“真是少見的美人,你跟我吧。”
“抱歉,我隻懂漢語。”蕭謫沒有閃避,淡淡地用漢語回話。
不懂漢語的小宛國使團首領立刻呆住,不知是因為語言不通,還是因為對方嘶啞艱澀的聲音。
這時候,風與馬蹄再次揚起黃沙漫天,遠遠地行來一隊儀仗簡單卻嚴整的馬隊,為首的一人白金雙色華貴禮服的式樣繁複古雅,周身綴著各色寶石,額心也用金線吊著一塊眼睛大小的藍水晶,與冰藍色的雙眸相輝映,宛如第三隻眼睛窺探著人心。
離得近了,那人溫和的聲音穿透漫漫沙塵:“遠來的客人,是我迎接來遲了。”
聽到這個聲音,蕭謫心底一驚——尼雅·音特!
太子出行,向來儀仗浩大,這次輕裝簡行,瞞著眾人提前來見小宛的使團,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小宛在西域諸國中實力最為弱小,需要一個強大的後台支持,然而樓蘭與小宛之間的距離太遠,這兩個國家真的有可能達成秘密協定嗎?
思量間,聽到小宛的首領用還算流暢的樓蘭語說道:“在下白宛,見過吾盟主國的太子殿下,是我提前趕來,與殿下無關。”
黃沙散去,尼雅與他的隨從策馬略靠近了些,忽然目光定在蕭謫身上,冰藍色的雙眸笑意盎然,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這不是歸塵嗎?你怎麼也在這裡?”尼雅輕快道。
答話的卻是小宛使團的首領:“這是殿下的人?實在太美了,不知殿下肯不肯割愛?”
“不不不,貴使客氣了。如果是我的人,我樂意將他送給貴使,可惜——”尼雅聳聳肩,無奈道,“他是我那親愛的弟弟府上的人,你想帶他走得問過我弟弟的意思。”
“啊……您弟弟?是師焰·音特殿下嗎?”
“是的。”樓蘭的太子轉頭對著一個侍從吩咐,“你去請三殿下過來。”
“是。”那侍從撥轉馬頭,迅速離開眾人的視線。
“師焰·音特殿下啊……”小宛使團首領的眼中露出不知是真是假的敬慕之色,“西域盛傳最有希望擊敗血羅刹的青年才俊,他是西域的希望。”
尼雅仿佛是一個聽到弟弟被誇獎的自豪的哥哥,笑得無懈可擊:“那當然。”
蕭謫無心去聽他們你來我往的言辭交鋒,垂目飛速地思索——尼雅顯然和小宛國有約,可是卻看到自己也在場,以他的多疑,想來會懷疑是不是小宛國兩麵三刀,暗中與他的政敵師焰有秘密聯係。
所以他派人去請師焰,倘若我們真的有約定,那麼將自己送給小宛更方麵高層的交流,師焰理應不會拒絕。
這是一次試探,尼雅不惜賠上與小宛無法達成秘密協議的代價,也要試探師焰的動向。
尼雅·音特,這個清醒冷酷的人,他懂得什麼該舍什麼不能舍,對付這種人,如果不能一擊必殺,則最好不要動手。
這在他思考的時候,樓蘭的三皇子帶著侍從已緩緩地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師焰今日穿著的是藍黑相間的軍裝,右臂上佩戴一隻銀色的雄鷹徽章——正是樓蘭軍隊的標誌。他微行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這不是正式場合,弟弟無須多禮,我來介紹一下,”他頗為熱情地介紹著兩方,“這位是小宛國使團的首領白宛,這位就是我親愛的弟弟軍神師焰。”
師焰微微頷首算是見麵禮,他的目光在蕭謫身上略微停留片刻,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白宛倒是莊重地行了一禮:“殿下果然如傳說中的俊朗英武。在下很喜歡這個小東西,想帶他離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小宛雖然弱小,但畢竟也是一個王國,拒絕了他,就等於永遠拒絕了小宛國,可是如果不拒絕……
蕭謫所求,不過好好活著,自己又憑什麼為了一念之私毀了彆人的夢想和一生?
“如果他到了你那裡,你能保證好好待他不再將他轉送他人嗎?”師焰盯著白宛,一字一頓地道。
在權貴眼中,那些生活在底層的人隻不過是玩具罷了,隨時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而犧牲的物品。
白宛一喜:“當然能保證!”
尼雅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看著蕭謫,仿佛在說——看啊歸塵,這就是你選擇的主君,自由那種東西沒有人能給你,你永遠隻是一個奴隸。
師焰卻淡淡開口:“我也能。”
蕭謫飛快地看了一眼師焰,神色中帶著意外——在樓蘭住了這麼久,一些簡單的語句他還是能聽懂的。
“哈哈……”過了半晌,白宛開懷大笑,他對著蕭謫拋個媚眼,“小東西,你遇到個有意思的主君,我們有緣再見。”說完對尼雅正式一禮:“殿下,不受歡迎的我還是先去驛館吧,告辭。”
飛奔的馬蹄濺起黃塵滾滾,馬隊絕塵而去,馳向樓蘭招待諸國來使的驛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