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華門,經九九八十一彎長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抵達掖華殿,今天麵聖之地。
七七四十九名千金平時哪裡走過那麼長遠的路,最初的款擺搖曳之姿早在一步一步的挪移中變得淩亂踉蹌,精致的妝容也在一滴一滴的汗水中糊得不辨原形,更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此起彼伏,怎麼看怎麼聽都覺得美感度降低。
其實,我的腳力不錯,走這點路對我來說完全不在話下。隻是,鑒於我娘教導的“不要異類”說,我模仿著其它女子,儘量讓自己腳步沉重讓上氣不接下氣。
我娘打小就教導我,一個連自己身體都照顧不好的女人,完全沒可能照顧好自己的命運。不想被命運牽著鼻子走,首先得要有健康強壯的體魄。試想一下,如果遇到火災洪澇,一個腿腳發軟跑不了兩步就跌倒的人該如何逃出生天?雖然並不是每個腿腳利落的人都能活命,但總比那些軟腳蟹們多出一線生機。所以,我娘從不約束我爬牆上樹之類的野蠻行為,她認為這是很好的鍛煉,有時為了加大我的活動量,她甚至會拿一些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來誘惑我讓我每天能繞著府內的內牆根跑它三十圈。這些年的日積月累,讓我連個小風寒都染不上,搞得我有時候甚至想要裝病一場來證明自己其實也有柔弱的一麵。
現在進了宮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裝柔弱扮無力啦,嘿嘿。
瞟一眼我身側的不賤美人,不由心生感歎,美人就是美人,竟然連鬢角的汗都出得那麼詩意,濡了青絲,濕漉漉的微微泛著薄光,映襯得肌白如雪秀眉如黛,還有那雙翦翦水瞳,仿似兩泓清泉,清澈靈透得讓人見了就歡喜。
“咳”,清了清喉嚨,我開始和美人搭訕:“我幫你拿一會兒吧。”
不賤美人明顯在神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向我,眉尖微蹙,朱唇輕啟:“什麼?”
我笑著指向她手中緊捏的包裹,重複道:“要不要我幫你拿一會兒?”
“呃”,她緊了緊手指,仿似怕我搶了她似的冷漠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很好說話,並不強求:“哦,如果你累了就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我的行李,一早被爹爹找了宮裡的人走了後門送了進去,所以現在我兩手空空很輕鬆。這年頭,宮裡有人,很重要。
反觀不賤美人,雖然貴為大將軍府的千金,待遇似乎差強人意,好像沒人事先幫她在宮中打點。
並且,之前我還注意到,來為她送行的,除了聞人不惑和馬衛都就沒有旁人。難道,她在將軍府比我在丞相府還不受寵?
想到我那兩個被娘塞得滿滿的大箱子,再對比她背上手上的簡陋包裹,我突然覺得,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備受寵愛。
“不必。”不賤美人淡聲開口,再次拒絕了我的好意。
我不以為忤,繼續沒話找話:“你被分在哪個殿?”
她沒有回應,我自顧自答:“我住雲汀殿,不知道誰與我同住。”
她睇我一眼,拉了拉肩上包裹的帶子,加快步伐走到了我前麵。
唉,美人似乎不怎麼喜歡我,那我該如何成為她形影不離的陪襯?傷腦筋啊傷腦筋。
進了掖華殿,在宮人指導下,眾人站成一個方隊,靜候皇上聖駕光臨。
隊伍沉靜肅穆,每個人都很緊張,為著即將到來的麵聖心弦高懸。
我對皇上的印象仍停留在他讓我背三字經那一年,如今十年過去了,五十來歲的他是不是老成了雞皮鶴發?
我很想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執行到位,可一想到一張布滿老人斑的老頭臉□□著在四十幾名少女間穿梭,我就控製不住地腹誹,嘁,為老不尊之人豈值他人尊重。
胡思亂想間,宮人尖細的聲音從門口一聲高過一聲傳來。
“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
靜候的人群立刻出現細微的騷動,而後,宮人一聲“還不快跪下接駕”,我忙隨著眾人彎下膝蓋,伏身在地,配合著其它人的聲音做出口形。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窸窸窣窣的布料曳地聲伴著數人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我保持著伏身的姿勢,等待皇上開恩說一聲“平身”。
四周靜悄悄,半晌也無人開口,無形的張力似一張細密的網,將所有人裹入其中深受折磨。
然後,我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起。
“白玉無瑕。”叫我名兒的人是個男人,聲音低沉,好像千年老鐘般,隱隱有回音之效。
“奴,奴婢在。”我忙應聲,按照娘的訓練,聲音微微發顫,音量不大不小。
“抬起頭。”
“是。”
我聽話地抬頭,不露聲色地輕含下巴,讓自己不至於暴露所有麵目。
“看向朕!”
我抬起眼簾,往聲音來源處尋去。
隻見一虎虎雙目威嚴炯炯地瞪著我,我忙裝出惶恐樣迅速垂下眼,再度彎身:“奴,奴婢參見皇上。”
“你,就是白愛卿的女兒?”皇上的語氣不太確定,也許在他的想象中,白愛卿的女兒即便不是絕色佳人也該是個大家閨秀吧,怎麼也不至於是眼前這個呆頭呆腦一臉膽小畏怯的小家子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