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顫,更深地伏下身:“奴,奴,奴婢正是。”
半晌,四下無聲。
然後,皇上念了下一位:“聞人不賤?”
身側的不賤美人嬌聲應答:“奴婢參見陛下。”
“唔——”
雖然隻是一個簡單的“唔”字,卻道儘了皇上老兒百分之一百的滿意度。
果然,不賤美人的殺傷力連見多識廣閱美無數的皇上老兒也扛不住啊。
又一陣沉默之後,皇上開始念第三人的名兒。
待皇上一一審視完眾秀女的長相,時間已過去一個時辰。
在這一個時辰中,他老人家壓根忘了自己的字庫裡有“平身”二字,我跪得膝蓋生疼肩頸似被折斷,想要偷偷活動一下筋骨,又怕一個不小心這細微動作被皇上老兒的虎目攝了去,隻得苦忍,心中不斷默念著“要混淆於人群”,同時不忘更用力地腹誹。
當我身體僵硬得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皇上終於點完名兒,賜了“平身”。
跪了這麼久,哪裡說平身就能立即平身,聽到身後傳來跌倒和驚呼聲,我暗歎,娘說的對,迫不及待有時隻會壞事,保持從容淡定才能讓人收獲成功。隻是,需要成功的人並不包括我,我要做的,是像其它蠢秀女般,不顧麻木的四肢,迅速將雙腿豎直在地板上,至於豎直後會不會跌倒,則順其自然。
當然,我未能幸免。當我和身後的秀女跌成一團,我看到不賤美人優雅地緩慢起身,穩穩站在了與皇上麵對麵的位置。皇上頷首,眼中頗帶激賞。
“聞人不賤留下,其它人都下去吧。”皇上下令。
出了掖華殿,我被領往雲汀殿下榻,到了雲汀殿我才知道,與我同居一殿的,竟然就是不賤美人。
待宮人交待完注意事項離開,我來到屬於我的東殿。
殿內一角整齊擺放著我的兩大箱行李,我打開其中一個,從中取出一個食屜。娘說進宮第一天通常會吃不好,所以她給我準備了一屜蒸餃有備無患。餃子是我最愛的韭菜肉餡,雖然過去了好幾個時辰,它仍帶著微熱,嚼在口中,齒頰生香。
娘說,無論身處什麼環境都必須先填飽肚子,隻有吃飽了,才有力氣做彆的事。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在飯桌上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惹怒了娘,娘氣呼呼地給了我一巴掌,照正常小孩子的反應,我應丟下飯碗號啕大哭,但我沒有。我拿了個盆,惡狠狠地將桌上所有我愛吃的菜全倒了進去,無視全家人的存在,泄憤般大快朵頤。當時,三娘語帶譏諷:“喲,看看我們瑕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乞丐出生,好像我們丞相府從不給她吃飽似的。”娘垂下頭,掩去眸中的笑意,低聲道:“這孩子雖然不怎麼聰明伶俐,但還好,無論遇到什麼事,她都不會餓到自己。”二娘笑:“這倒是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吃貨,像我的揚兒,他心事重,一遇到什麼事就吃不下飯,我這當娘的真為他操心。妹妹有福氣,生了個女兒,少操不少心。”娘笑笑,沒再說什麼,而是拿筷子夾了更多好吃的放進我盆裡。
娘說如果我能在逆境中仍保持高昂的吃飯欲望,那我將來走到哪兒,她都可以放心。
娘,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餃子很香,我吃得一個不剩。
整理完行李,我出了東殿,往西殿張望。
不賤美人尚未返回,不知皇上老兒將她單獨留下是為什麼?瞧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應該不至於即時上演臨幸橋段吧?一想到不賤美人被那個老家夥壓在身下,我不寒而栗。
雖說從麵相上看,五十多歲的皇上還不至於老態龍鐘,甚至可以說老當益壯,可是與二八嘉年華的不賤美人比,卻是太老太老了。我想起娘給我講的故事,關於“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故事說那個被派去考察廉頗的趙使被人賄賂,回來後騙趙王說:“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娘說,趙使這話也不是全然不足信,人到老年,大小便固不住,一會兒功夫跑三趟茅房也不無可能。“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種精神固然可嘉,但什麼年紀就該乾什麼樣事,強逞能的結果隻會讓自己跌份兒。在娘眼中,年老體衰的皇帝老兒就是自不量力,老牛吃嫩草也要看看自己牙口好不好,小心草沒吃著,嘴反被割傷。
百無聊賴中,我將整個雲汀殿逛了個遍。
偌大一座宮殿,從此以後將隻住我和不賤美人兩個。據宮人講,除非被臨幸有了封號,否則一切事宜必須自力更生,言下之意就是,沒有被皇上睡過的女人,皇上是不會管她的衣食住行的。材料,宮裡會供應,但要使用,就得自己動手。水要自己燒,飯要自己煮,衣要自己縫,路要自己走,宮殿要自己打掃。這個規矩倒也不新鮮,自娘進宮那時起就有,所以,我早有心理準備。私以為,比起去侍候人,這個自己侍候自己的規矩,甚好甚好。對我來說,身前身後的人越少,我越能獲得清靜,也就越能獲得更多的時間隨心所欲地做我自己,而不必一天十二個時辰戴著麵具做人。單憑這一點,姑娘我也千萬不能被臨幸。
隻不知被臨幸之人是不是可以分到一個單獨的殿宇。如果不賤美人被臨幸,她搬出去還好,若是繼續和我同居一殿,我還是得收斂。
其實,我想的是,我要不要多管閒事去和不賤美人聊聊關於嫩草如何避免被老牛吃的話題。依我的觀點,不賤美人若是有意入主後宮,不如等太子登基。分析目前宮中形勢,上有皇後一名貴妃四名,下有昭儀婕妤美人無數,要想披荊斬棘登上高位,談何容易。以她這麼一個稚嫩少女的閱曆,哪可能鬥得過浸淫在宮鬥中十數二十年的老薑?
隻是,我的好心,能不能被人領情,這是個未知數。搞不好,彆人還當我居心不良。若再遇到一個心思叵測的把我的話傳了出去,我一人遭殃事小,就怕牽連了宮外的爹娘哥哥。自進宮那刻起,我就不單單代表我自己,而是代表整個丞相府,必須謹言慎行。
娘說,在宮中,最忌諱的就是強出頭替人打抱不平好管閒事。宮中呆久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心理變態,老人欺負新人的事,屢見不鮮,儘量避開那些前輩,若是避無可避,就將賤進行到底,阿諛奉承溜須拍馬未嘗不可,說幾句不要錢的廢話就能換來生活的平靜有什麼不好呢,千萬不要自視清高擺出一副目空一切的孔雀樣,這種人最易被人圍觀拉下馬踩在腳下使勁蹂躪。自尊?自尊算什麼,在生存麵前,臉皮完全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記得當時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結果爹爹來了她都沒發現,我拚命給她使眼色,可惜她正在興頭上根本心無旁騖,結果我見爹爹那張臉,好似打翻水彩盒,時黑時白時紅時綠,咳咳,精彩至極!
坐在東西殿相連的廊下,想著娘的點滴,心裡慢慢變得寧靜而安詳。
娘,瑕兒開始想你了,以後不在你身邊,生活將變得多麼枯燥無趣啊。
歎了口氣,我起身,正打算去燒點水準備晚膳,遠遠的,我透過殿門看到宮人領著不賤美人往這邊走來。
“你回來了。”看到不賤美人,我微笑著打招呼。
她抬眸看我一眼,理也不理我轉身就進了西殿。
“呃,你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我追過去,極力討好。
不賤美人頓住腳轉過身,眉尖微蹙的她目光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地道:“我不餓。”
呃,我摸摸鼻子,傻笑:“嗬嗬,那,累了一天,你先好好休息吧。”
唉,想給人當陪襯,也不容易啊。關於陪襯,娘也幫我分析過。娘說,有的人找陪襯喜歡找比自己低級很多的,認為這樣能反襯出自己的高級,但也有另一種人,自視甚高,不屑於用陪襯來抬高自己,即使找陪襯也愛找旗鼓相當者,因為秉著“物以類聚,鳥以群分”的原則,找個太低級的,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在降低自己的檔次,找個同樣優秀的,一來不落人口實,二來能刺激自己進步,三來也更能引人注目。想想看,一個精英與一個孬種的組合,如果遇到二個同樣風華絕代的精英,哪一組更優勝?
照此“陪襯論”,難道不賤美人是後者?傷腦筋啊傷腦筋,看來隻能將賤人精神發揚光大,死皮賴臉地強行上位當陪襯啦,嘿嘿,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孰輕孰重,我分得清,不就是一不要臉二不要皮嘛,我有信心做得很好,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