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小廝說了一半的話,祁寒從迷惑中清醒,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震驚:“聚福莊可不是什麼街邊隨意的小鋪子,百年的老店怎麼在一夜之間就換人了呢。不知這璧涯的新主子是何人?”
“哎喲,爺,跟您說句實話。小的雖然在這家鋪子乾活,可究竟背後的主子是誰我還真沒見過,這茶館裡的說書人指不定都比我們知道的多。小的隻聽掌櫃說過,璧涯的主子是個神仙般的人,衣冠似霜雪,還聽說,彆人都稱主子為安公子。”
“衣冠似霜雪?看這店鋪裡的擺設便知這。。這安公子是個不俗之人,祁家二子祁寒可否有幸與安公子把酒言歡?”祁寒輕搖玉骨折扇,亮出自己的身份。祁家二少爺要見這璧涯的主子一麵該不是什麼難事。卻豈料那小廝停頓了半刻開口道:“原來是祁公子。這見安公子一麵可不是小的說了算。安公子並不是日日來鋪中,他何日再來沒有人知道。”語氣雖是估計祁寒的唯唯諾諾確實擺明了的回絕。
祁寒聽得明白,麵上人就帶著先前的微笑,可握著描金玉扇的手緊了緊,關節因過於用力而泛著青白色。這能拿下京城最大珠寶鋪的安公子,果然是個奇人,既然如此神秘,那我祁寒便更要見上你一麵了,嗬,來日方長。祁寒揚了揚嘴角,輕抿的薄唇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第二天長安城依舊飄著細雨。說是雨卻更似是霧,人在雨幕中察覺不出濕意,隻感到眼前一切模糊卻如同潑墨山水畫一般。
茶館中,蘇幼安依舊一身白衣,規規矩矩地束著長發,低頭嗅嗅杯中茶香,一臉陽光明媚地搖頭晃腦吟起詩:“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大家就裝作不知道,當作這首詩是咱家幼安寫的吧!)正吟到儘興,肩頭被人用力錘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回頭看,那人不屑又狂放的聲音已入耳:“嘿,這不是蘇府的蘇幼安公子麼。又在這吟詩了,才子呀,真是令鄙人佩服。”蘇幼安淺淺回眸,並未作答。那人見蘇幼安不為所動的樣子又接著開口,隻是這次,每字每句都帶著尖銳的刺,“可終究是繡花的草包,你們這些讀書人除了些孔孟老莊還知道什麼?要不是祁寒那個公子哥帶著,怕是連女人的手都沒摸過吧。嘿,真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蘇幼安臉上一僵,卻未反駁,而是一如既往地微點著頭,表示讚同。
悠然閒適的茶館經不住這點騷動,本來品茶的幾個人紛紛側目望向這邊。有好興致在茶館中品茶之士都是些文人雅客,自然聽不慣有人說讀書人的壞話,隻是剛要開口怒斥,見又是那兩人,隻能硬生生地把話憋回去,麵露憤色歎息一聲。
那個狂放又帶著鄙夷神色的少年是陳家的大公子,叫做陳旭。陳家與祁家一樣,也是出市經商的生意世家,陳老爺肚裡無半點墨水,又見兒時那些拚命讀書的玩伴如今日子過得不如自己安逸,所以常用帶著翡翠戒指的手摸著自己渾圓的肚子教導幾個二子,百無一用是書生。陳旭自幼耳濡目染,對讀書人的不屑早已根深蒂固,所以每次見到時不時吟詩作對的蘇幼安都要冷嘲熱諷幾句。而蘇幼安性格軟弱,又不想將事情鬨大,每次隻是順著陳旭的意點點頭表示讚同。路人見蘇翰林之子都如此低聲下氣,自然也不好強出頭,隻能窩著一肚子火灌茶水。
偏巧不巧,祁寒今日上蘇府找幼安,聽管家說不在,就徑自來兩人常去的茶館尋他,剛跨入大門便瞥見陳旭,這番譏諷之言一字不落地被祁寒聽了進去。
“嗬,這話的確不錯,讀書人最無趣。隻知道吟詩作賦北窗裡,偶爾閒下來替不相乾的人寫些什麼招牌。誒,陳公子,你爹那家鋪子的招牌不就是蘇大人寫的麼,似乎我還聽說鋪子開業當天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擠在店鋪門口呢。隻可惜不為求金求銀,隻為求一眼蘇大人的真跡。說來真是好笑,長安城裡的人都說陳家鋪子出名多半是那塊招牌的緣故呢。”祁寒搖搖扇子,自顧自地走進茶館,看似隨意地說著。說完也不待誰回答,眯眼示意還呆坐著的蘇幼安隨他出來。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前,一藍一白的兩人已翩然離去。
“若不是找你有事,真是懶得搭理你。即便是多年的好友,我也忍不住想說你。瞧你那樣,倒還真合陳旭那小子說的,一臉書呆子氣,毫無半點有趣之處。”祁寒骨節分明的手輕握著玉扇抵在額間,一臉無奈色,身後一身素白的少年隨他進了璧涯,但笑不語。
“你可知昔日的聚福莊換主子了?料你也沒聽說過。今日來,我是想給六音淘件稀罕貨,順便再次拜訪這璧涯的主子,這般奇人若是不見,那便是件憾事。”祁寒未理會正東瞧西看的幼安,隻是微一側臉,清風似的吐出這番話,步子停留在玉佩錦盒前,再不邁一步。
“祁公子,看玉佩?您這玉佩是做官禮還是送心上人?”小廝見兩人駐足,謙卻不卑地詢問。祁寒一怔,隻是片刻,嘴角邪肆的笑無限放大,直起身,搖了搖紙扇,春風得意地開口:“自然是送心上人。”
小廝會意一笑:“這是璧涯現有的同心玉佩。若是公子看不上眼就過幾日再來,我讓玉器師傅再多打造幾對討喜的。”
“這個可是梨花?”不待小廝說完,祁寒指著其中一塊玉飾開口。玉質冰清透徹,上麵細細雕刻著幾朵小花,素白純淨,放在一堆精巧絕倫的玉佩中不甚顯眼,卻恰似六音般清落。
“這確實是梨花,也不知咱家安公子怎麼想的,命人打造了這對同心玉佩。這半塊是梨花,另半塊是罌粟。一個清淡喜人,另一個妖嬈惑人,您彆說,還真挺般配。”
“梨花和罌粟?嗬,安公子確實怪異,可恰好正中我的心思。就要這對了。幼安,去付錢吧。”祁寒話鋒一轉,對上旁邊欣賞玉器的蘇幼安。
蘇幼安聞言身子一僵,從玉飾堆中抬頭,眉眼裡寫滿不解。祁公子輕啟薄唇自然地開口:“家裡管得緊,你錢袋滿滿,就先墊上吧。今天為了找你這個錢袋,可累死我了。”語氣自在,略帶不滿,又處處顯得心安理得。
長安城一如平日裡的繁華,殊不知,平靜假相後儘是起伏的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