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曾經居住過的房間始終空著,擺設依舊,人麵全非。
月色清淡淒迷,院中那棵梅樹不複冬日的玉骨冰清,徒留空枝對月嗟歎。
曾記得那年冬雪素裹時,男子邀他賞梅飲酒,他卻是乍呼著喊冷,非要將爐子搬到院裡,結果烘化了枝頭的積雪,撲喇喇落了他們一身,好不狼狽。
那時終是年幼,怎讀得懂對方眼中深藏的寵溺與溫柔?
倘若……
倘若他能回來……
“喂,你在做什麼?”
驟然響起的聲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遙遠。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可從投映在自己腳下有倒影又這般分明清晰。
緩緩轉身,與他四目相對,恍如隔世。
那眉,那眼,那似笑非笑的桀驁神情,這世上還能有第二個人麼?
“龐統……?”
“怎麼,不認得我了?”男子笑,一如往昔般戲謔。
“你……”顫抖的聲音,明明有千言萬語,卻拚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男子微笑凝視著他,俊秀的眉目,卓然的氣質,十年,原來真的可以讓一個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伸手撫上他的臉,低低地歎息:“展昭,你承諾我的事,終於都做到了。”停頓片刻,深沉的悲涼浮上他眼底:“可是對不起,我毀約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說?
你明明就活著回來了啊!
他愣在原地,淚如泉湧。
男人在月下的身影愈來愈單薄透明,唯獨聲音清晰分明:“原諒我,今後無法再陪在你身邊……”
他猛得睜開眼睛,劇烈喘息,胸口仿佛被紮穿了一般,錐心刺骨的痛。
夢?
明明已經清醒,為何痛楚還如此深刻清晰?
有什麼東西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低眉看去。
那係了紅穗的玉佩靜靜躺在他腳邊,一道裂紋將它從中間分成兩半,劍柄空落落的置在桌上,與它遙遙相望,仿佛再也不可能重逢的戀人。
急促的腳步聲便在這時候踏破寧靜,公孫策臉色煞白的走進來,欲言又止。
他已猜到他要說什麼。
俯身默默撿起玉佩碎片,將它們包好放在最貼進胸口的地方,伸手按著,冰涼的觸感穿透心臟,連血液都隨之失去溫度。
“展昭,你聽我說,朝廷剛剛傳來消息,邊關之役大勝,但是……但是龐統他……”
“我知道。”平靜的語調,尋不到半點悲傷,可公孫策分明看到他握緊的指尖滴下鮮血,一滴一滴濺在地麵,如同綻開的紅梅。
他想起了他臨走時的話。
“我若不死,他眼中便像紮了根刺般,終日不得安寧。”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功高蓋主四個字,就是一道催命符。
原來,十年的等待,早已注定了虛無。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戰勳顯赫,國禮厚葬,那墓穴中埋的,卻隻是一件染血的衣冠,如此便斷定了他的生死麼?
那人即已不在,他也再無留在官場的理由。
古道西風,長劍青衣,決然遠去。
天涯海角,孤影空落,徒留一世寂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