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蒔依似乎總有種好運氣,就是不必躊躇怎樣和人艱難道彆,那些憂愁徹骨,心酸神傷的場麵全與她無緣,她遇見的都是弄錯順序的離彆,沒有時間醞釀愁思,隻來得及揮揮手。
陵洛端坐馬上,遙望著遠去的黑點,扭頭問穆蒔依:“穆兄何不應了章雲蘇婉邀去長安?”
“我為何要去,找孟平是我自己的事,何必勞累彆人。”穆蒔依眼望著遙遙的地平線,淡淡道。
“一個姑娘家肯說出這樣的話實屬不易,穆兄當真不解風情?”
“風情自有風流者解之,我這等流俗之輩隻要懂賞賞風景便罷了。”穆蒔依笑笑,打馬緩緩而行。
陵洛笑著跟上來,伸手要去拍她肩膀,穆蒔依扭身衝他鄭重抱拳,恰恰閃過。“陵弟,今日一彆不知何年還能再見,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陵弟保重了。”說完便策馬而去。
陵洛一愣,急追上去:“穆兄是開玩笑嗎?這樣倉促。”
“否。”穆蒔依從馬鞍的前橋下拉出一個包袱,“準備妥當耳。”
陵洛伸手來拽他馬韁,穆蒔依揚鞭便在陵洛的馬頸上重重一下,馬兒吃痛嘶聲亂跳,穆蒔依趁機自己馬臀上刷的一鞭,馬兒放開四蹄立刻與陵洛錯開四個馬身不止。
陵洛微怒,一邊安撫馬兒,一邊促使跟上,踢了又踢馬腹,馬兒卻隻在原地團團轉,半步也不肯前進,他驚疑下低頭一看,卻是這四周地上早已灑滿了些豆子,翻身下馬撿起一顆,竟然還有巴豆,當真是籌謀周密,陵洛聽著遠遠傳來的笑聲,臉上浮出絲玩味的笑:很好,既然如此,就看看你能否再好些罷。
穆蒔依縱馬狂奔,跑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卻不是她跑夠了,而是馬兒跑累了。她的騎術隻是初級菜鳥,馬兒一跑起來就緊張,更何況這樣的狂奔,她根本就拉不住勢頭,所幸這一路沒有岔道,狂奔就狂奔吧。
路過劉家村,穆蒔依躊躇片刻還是策馬過去,她很想念小狗子,劉大姐,溪水婆婆和那些和藹可親的嬸嬸們,可是如今禍福難測,豬腳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的情節已看過太多,還是小心為上。
一路不敢怎麼休息,遇見茶棚也遠遠避開,到星子棋布時終於趕到獵人大爺的小屋,叫了半天門也無人應答,試著一推,門竟沒有上鎖,穆蒔依進去在草堆裡扒拉半天終於摸出個大籮筐,將馬兒往後麵的隔間一拴,自己鑽到籮筐裡蜷成一團,再蓋些稻草在筐口,嚴嚴實實好像在媽媽的肚子裡,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在燥熱中醒來,掙紮著睜開眼,麵前竟有斑駁的陽光,狼狽的鑽出來頓時嚇一大跳,怎麼是在屋外麵的門口?旭日正舔舐著夜晚留下的清涼濕意,穆蒔依的額角滲出些汗水,馬兒怎麼也不見了?
“陵洛,陵鐵衣?”穆蒔依虛虛實實的喊:“我已經看見你了,出來吧!”
自己喊了半晌也無聲響應,忽然瞥見腳邊有陰影攏來,猛的轉身,正好給一條濕淋淋熱乎乎的大舌頭舔了個臉滿。穆蒔依惡心的氣都喘不上來,拿袖子胡亂抹抹臉,馬兒仍低頭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穆蒔依拉起馬轡在長長的馬臉上劈裡啪啦幾耳刮子,馬兒反而高興的又要舔她。穆蒔依立刻將身子彆開,呸道:“還真是個死不要臉的!”
趁著涼爽又急行了一陣,遠遠地淺水灣就在眼前,穆蒔依對這個地方是恨的牙癢癢,一會兒也不停,隻買了一大堆吃食,打馬就過。到了郊外仰頭便可看見綿延的長城,穆蒔依長籲短歎了一會,頭也不回的將這段迂回曲折的旅程拋在腦後,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不幸的事還是生出一樁死去一樁的好,活在記憶裡不斷累積隻是折磨,何苦。
越往雍州去越是山路多,盤旋崎嶇,懸崖峭壁,一會兒一個拐彎,真真是累人。山坡上怪石嶙峋,雜草叢生,矮樹稀疏,連個蔭涼也求之不得,路邊偶爾一棵大樹,灑下些陰影,總算是明暗交錯,不至於讓人在黃塵生煙的路上走暈了頭。
“小青,我們歇會吧,真熱啊。”穆蒔依拍拍馬頸,馬兒還真慢慢的停了下來。“好乖好乖!”穆蒔依喜滋滋的捋捋它的長鬃,馬兒滿意的直打響鼻。
小青是紅棕色的,嗯,這句話說起來似有語病,不過就像阿黃是黑的一樣,穆蒔依起名字不過是大眾化而已,有的人更直白,狗就叫“狗”,馬就叫“馬”,一點也不尊重動物權。其實,叫小青是懷念白娘子,她這能看懂電視的十幾年來一直最喜歡這個,打死也不變,她本來是要叫它金輪法王的,可是馬兒好乖,沒有那麼可惡,她就溫柔柔的叫它小青了,這樣叫的時候好像自己也變成了華麗麗的白娘子。
“賞花~歸去~馬如飛~~~~”一聲長吟忽然從遠遠的一個拐彎處傳來,穆蒔依伸頭望了望,隻看見一片月白衣角和白色悠悠然的馬尾。
“去馬~如飛~酒力微~~~~”有點意思,穆蒔依聽出些門道。
“酒力~微醒~時已暮~~~~”這句吟完,那匹白馬已經施施然的拐過了這個彎,閒庭信步一般悠然而來。
穆蒔依下意識的拍拍小青的馬腿:“乖孩子,咱不用自卑,汗血寶馬也是紅的。”
“醒時~已暮~賞花歸~~~~”那頭戴白色籠紗鬥笠,身穿月白素邊長袍的打馬從自己身邊走過,連穿行過的空氣也染上些清涼的香氣。
穆蒔依站在小青旁邊,好像江湖大俠身側成堆打醬油裡的一個,鼓了半天勇氣也沒敢說出:既是時已暮,能不能麻煩……請求……希望……同行。眼看著白色的馬尾又悠悠然的甩著消失了,穆蒔依氣餒的再次坐下,再等等吧,來個容易親近的。
“呔,要錢還是要命!”
平地一聲雷,穆蒔依和小青都給炸翻了,頓時一陣人仰馬嘶。
“呔!……”
“行了,適,適可而止,嚇,嚇暈了,還得費,費時間叫醒。”
“就是!喂,你,往哪兒看呐,除了你還有彆人嗎?把錢都交出來,留你一條小命!”
“還,還有馬。”
“對,還有馬!”
麵前三個,不,還有一個,隻是相對比較單薄,四個十分犀利哥的人,手拿各種難以辨認的不明武器,一字橫開,凶態橫生,虎視眈眈。穆蒔依咽口唾沫,那個,我知道穿一回不容易,可是也沒必要什麼都得過一遍吧,我……
“各位英雄好漢,小弟今日借貴道一過,小弟……”
“說的是嘛,聽不懂!快點交了錢走人,剛才都等你半天了。”
“還,還有馬。”
“對,還有馬!彆求,求也沒用!騎著馬還走那麼慢,還敢歇,你歇嘛呢歇,知道我們在那邊等多長時間嗎?最後還得我們自己過來!你要馬乾什嘛!”
“浪,浪費!”
“對!”餘下兩個一直沒有發言權的,齊聲大喝道。
穆蒔依為這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組織分工雷的一哆嗦,眼看那兩個小弟已經過來牽馬,拽包袱,穆蒔依急的團團轉,忽然靈機一動,大喝:“等一分鐘!”
“什嘛?”
我在等一分鐘或許下一分鐘……那個,那個,有了!
“我看各位好漢氣宇軒昂,身手不凡,而且組織性紀律性極強,完全不是普通的小山賊或者攔路強盜可以相比的,在下很是仰慕,今日就是要我將錢財全數奉上,我也是心甘情願。”
不凡……強……仰慕……錢財……情願……幾個土匪湊在一起嘀咕半天,竟然抓住了事情的關鍵和本質,幾個人顯然很是受用,得意洋洋,麵帶倨傲,領導大手一揮道:“那,那就都拿來吧!”
撲通,這是穆蒔依的心靈倒地的聲音,行,果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算你狠!拂拂自己暗傷的胸膛後,穆蒔依笑容滿麵十分真誠又略帶遺憾的道:“但是……真是可惜了……”
“什嘛?說!”
“各位出場時簡直就是天兵天將下凡,威風凜凜,人見人駭,車見車翻,就是那句開場白太過簡單,與各位的身份實在不符啊!”
“什,什麽是開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