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看洛陽陌,光景麗天中。”滔滔黃河上一艘華麗樓船矯矯破浪而來,二層甲板上一個身穿淡紫單絲羅花籠裙的少女,烏發挽成秀美可愛的垂鬟燕尾髻,襯著一張出水芙蓉一般的嬌俏麵孔,在這大江之上朗朗詠詩,艙底的少年船工紅著臉以為看見了小仙女。
“洛京千裡近,離緒亦紛紛。”少女張著手,亮晶晶的眼睛實在看不出這紛紛離緒在哪裡,況且……
“好了吧,雲蘇小姐,你是往洛陽去,又不是辭洛陽歸,哪裡來的離緒?”一個白麵爽朗的青年笑著打趣。
“那我可以改啊,改成長安千裡遠,離緒亦紛紛!”章雲蘇眉開眼笑,自覺才思敏捷。
“哈哈,我看你離緒沒有,欣喜倒是一籮筐!”一個老頭從下艙笑著上來,老遠的就笑道。
“外公!”章雲蘇驚喜過望,飛奔過去:“外公您怎麼也在船上?您藏起來了?也不來見我!”
“傻孩子!外公這把老骨頭那裡還玩得動捉迷藏!外公是剛從霞院渡口上來的,跟百裡公子說了會話就來看我的傻丫頭了!”
“我才不是傻丫頭呢!”章雲蘇晃著外公的胳膊撒嬌。
“就是,雲蘇小姐都會作詩了,自然是聰明小姐了!”那個青年擠眉弄眼的逗她。
“蘭墅哥哥!哼,你看我不告訴半農伯伯,他的忘憂草都是給誰掐了去調顏色的!”
“哎呀,好雲蘇,雲蘇大小姐,你可不能跟那個花癡講,要是給他知道了,恐怕我以後都再也不能進任何和花沾邊的地方了。”章蘭墅愁眉苦臉的給她作揖。
“哼哼,想要我替你保守秘密,除非……”
“你說你說!”
“雲織坊的新衣服,我要第一個穿!”
“好!”章蘭墅滿口答應,隨即又皺眉道:“有的衣服,恐怕你怎麼也穿不了第一件……”
“嗯?哦,我明白,那些綴滿珠寶的沉重衣服,你給我我也不會穿的!放心!”
“那,咱們一言為定?”
……船頭上兩人笑哈哈的開心不已,老外公捋捋胡須笑眯眯的走到一旁的避風角,卻發現這裡早有人靜靜站著,一身珠白藕花的素色長裙,白紗遮麵,剪水秋瞳怔怔的望著滾滾江水。
“百裡夫人。”老外公施禮。
“譚外公?您這是折殺夕顏了!”柳夕顏急忙扶住,還禮。
“噯,你以後可要習慣了,這百裡府一起,便要入了朝廷玉冊,以後還有數不清的禮數等著你呢!”譚外公和藹可親,柳夕顏低頭不語,唇邊的微笑已泛苦,若真能與他站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也受得,更何況這些虛與委蛇。
譚外公為不可見的歎口氣道:“夕顏好孩子,你,回來可去過明雲塔?”
明雲塔!柳夕顏如受重擊,臉色刷白:“沒有,我沒有,我再也不曾去過,我再也不會去的!”
“好孩子,彆害怕,彆害怕,外公隻是隨口問問,明雲塔已經被公子封住了,再也不會……,唉!”沒想到時隔多年,這孩子仍是噩夢未消,看看蒼白瑟瑟的夕顏,再看看笑靨如花的雲蘇,譚外公黯然,那有些事還是莫告訴她們的好。
作為章老太爺多年的老友,百裡公子回來的那幾日他也在章府,那日在明雲塔所發生的一切至今曆曆在目,恐怕今生也難消夢魘。
章老家主那時已經風前殘燭,靠一口氣兀自支撐彌留,好容易將公子盼回,卻一定要他往明雲塔祭祀承位。公子從回來便未曾開口,聽得此吩咐卻微笑道:好。
那個笑容啊,至今想起也是遍體生寒,那樣一個溫玉樣的公子到底是為何會讓人覺得如寒冰,望之生畏?
公子便去了明雲塔,老家主尚不放心定要隨後親看。大好的晴日,院中花紅柳綠,明雲塔高如摘星之樓,金碧輝煌難以描述,然大殿金門開啟,內中卻似漆黑夜裡,片光不透,好像一道門隔開兩個世界。
公子靜靜的站在大殿前,一身青衣,烏發垂肩,家主仿佛回光返照,麵色紅潤激動不已,迭聲催促公子快些進去。公子不言語也不回頭,緩緩抬腳跨入殿中,在黑暗快要淹沒他的瞬間,家主臉上竟然露出些狂熱而滿意的笑來。
也就是那一瞬,明雲塔一層大殿二十四扇門忽然齊齊打開,烈烈風起,雲幡招搖,暴露無遺的大殿好像一塊渾圓的墨錠,散發著詭異黑氣。
“雲兒!”老家主一聲厲喊,從塌上滾下,鮮血沾胸,譚外公急忙去扶,卻不知他哪裡來那樣的大的力氣,兀自往大殿爬去。
東嵐和十幾個年輕家丁手持銅鏡繞塔一周,銅鏡微斜,燦爛的陽光頓時如光箭金刀狠狠刺入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墨色驟然爆開,仿佛罡風過境,塔外眾人慘呼撲倒,綠樹凋零百花光禿。
待到人們再次睜開眼睛,殿門再次緊閉,青衣的公子和他的黑衣侍衛已經悠悠的走在返回的路上,眾人惶恐四散,一時甚至無人注意到垂死的老家主不見蹤跡,當晚明雲塔沉息數年的萬年鯨油燈再次大放光華,整個章家的神秘傳聞被炒的沸沸揚揚,炙熱之程度這數日內的拜謁便可見一斑,舉家族之人全部來拜,這是章家曆代家主繼位時從不曾有過的盛況。
老家主就這樣詭異的被遺忘在未知的地方,誰也不曾去找過他,也再沒人提起,似乎這樣一個冷酷暴戾的老人是多年前的事情,連譚外公也匆匆告彆,明雲塔再次成為一個神秘與恐怖交織的禁忌之地。
那年這孩子誤闖進明雲塔後到底看到了什麼,誰也無從知道,她後來做出那樣的事情……唉,譚外公心有餘悸的看一眼柳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