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溫如玉的青衣公子,在路邊小攤上喝餛飩。穆蒔依想想都覺得這個句子有嚴重語病,喝一口便要拿眼在百裡筠笙臉上轉一圈,百裡喝的很安詳,很文雅,那種與生俱來,磨滅不去的高雅氣質將他手下普普通通的青瓷也襯的溫潤脫俗起來。穆蒔依看完他,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碗,此碗,彼碗,都是碗,卻又不都是碗,糾結。
百裡筠笙知道她在打量他,一直在,他心裡默默的笑,麵上卻是一副吃飯時該有的安靜樣子,緩慢而有節奏的喝完一碗餛飩,又將蒸餛飩,煎餛飩各夾了一個吃下,把筷子整齊的放好,端起一邊的水漱了口,正要拭嘴,抬眼正撞上穆蒔依呆呆的眼睛,心裡的笑差點沒忍住,終是輕咳了一聲,收手端坐看著她。
穆蒔依這才覺出失態,急忙低頭喝湯掩飾,半晌抬頭訥訥的道:“百裡,你平時都這麼講究嗎?”
“偶爾更講究。”百裡筠笙淡淡一笑,“尤其是有人看的時候。”
穆蒔依被噎了一下,暗暗咳了一陣,指指桌上的餛飩道:“你吃好了?若是沒吃好,我們去吃些彆的。”
“好!”百裡筠笙站起來,轉身施施然的走開。
穆蒔依呆滯,眼看百裡筠笙悠悠然的就要走出巷口,急忙叫店家將微動兩筷的蒸、煎餛飩包起來帶走,數夠十文錢放桌上,拔步追了上去。
“你還想吃些什麼?”兩人走在燈火璀璨蒼槐夾道的街上,來往行人熙攘,兩邊商鋪熱鬨,更有絲竹管弦之樂或飄渺或婉轉的自高樓窗扉飄出,繞著高掛的紅燈,更添些許風情。
穆蒔依此問頗有些煞風景,而且顯然不合時宜,前麵恰好的有一家彩旗高飄的大酒樓,百裡筠笙衝著那兒便去了,穆蒔依的笑頓時在臉上不上不下的尷尬起來,伸手按了按懷裡的荷包,硬硬頭皮跟過去。
“嗯,這家的飯菜,你吃過?很好嗎?”穆蒔依故作資深的問。
百裡筠笙搖搖頭:“看樣子不怎麼好……”
“誒,那就算了,咱們不能吃不痛快,換一家!”
“好!”百裡筠笙微微點頭,“那就去望江樓!”
望江樓……京城檔次僅次於鼎盛樓的豪華酒店,而且這個僅次於還是出自鼎盛樓掌櫃之口……穆蒔依受不了了,奔出去擋在百裡麵前:“我不去,我沒錢!都像您老那麼富啊!你要是還餓,回去我給你做!”
回去……
“好!”百裡筠笙笑了,有些炫目的笑,仿佛一朵蓮的綻放。
穆蒔依忽然覺得把笑的這麼絢爛而且微帶狡黠的人帶回家是一件有風險的事,可是嘴裡已經不由自主的道:“家裡很亂,我也沒起過爐灶,你可彆笑話。”
“不會。”百裡筠笙說不會,可眼中亮亮的,似乎做好了大笑的準備,穆蒔依狐疑的盯他幾眼,猶猶豫豫間兩人已經到了黑魆魆的芭蕉巷。
“這裡的人睡的早,一入夜便一片漆黑,你小心些腳下。往這邊來,那裡有個淺坑,這裡,這裡要低下頭,這家的杏樹出牆了……”穆蒔依一路絮絮叨叨,指點百裡繞過艱難險阻,儘管向導如此仔細,這路走起來仍是十分坎坷。
“你平日裡晚回家怎麼辦?”
“這有什麼難辦,習慣就好了,我現在閉著眼也能走回去。不過確是有年老者摔傷的,早知你有那麼多錢,趁你還沒捐給朝廷就先討些來修路架燈了。”
百裡筠笙腳步微滯:“你,都知道了?”
“是啊!”穆蒔依空空的一笑,“我全都知道了,京城也就這麼大的地兒。”
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百裡筠笙眼中的亮光如燭火搖曳,閃閃終是沉寂。京城裡最快的不是風,而是聖旨,一召下而天下知,她若不知才是奇怪,自己本不該存了這份僥幸。
“這裡就是我家了,白天能看見院中的大柳樹。我暫時住在這兒,房東是一位老先生,回冀州老家省親去了,我租住也算是替他守家。”穆蒔依在一扇木門前停住,掏出鑰匙,打開,請百裡筠笙進去,回身掩上門。
院中是靜默的黑,穆蒔依在屋門外摸出個火折子,迎風一晃,昏黃的火苗跳躍出來,卻襯的這天地更昏黑無光。
“孟平還未回來?”
“孟平啊,”穆蒔依打開堂屋門,一邊點亮燭火,一邊淡淡的道:“我們在路上出了點事,孟平不見了,我這才來洛陽找他。最近稍微有些他的消息,我想應該快找到他了,等到他回來,我們就回家去。”
我們就回家去……這句話的幸福度讓百裡筠笙微微窒息,仿佛隔著十萬裡深海仰望天上的飛鳥。兩人都默然一會,百裡筠笙輕輕道:“有事找我。”
“好。”穆蒔依粲然一笑。
“我改日再來看你。”
“好。”穆蒔依轉身去裡屋取出根蠟燭,“這裡路太不好走,改天你白天來,我一定做一桌好菜備壺好酒款待!”
百裡筠笙仿佛在消化這句熱情的話,半晌淡笑道:“好。”
兩人送出院外,百裡筠笙告辭,要穆蒔依停步,穆蒔依猶豫片刻,頗不放心的將蠟燭遞給他:“定要仔細些走路。”
百裡筠笙笑:“第一次有人對我如此不放心。”
話音未落,一滴燭淚啪的落在他手背上,穆蒔依哎呦一聲,他卻恍如未覺,仍是溫溫的笑,隻有眉頭不可察覺的輕蹙,一閃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