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去長安時,天氣尚是悶熱,辭長安返京之日已是秋風蕭瑟,古代和現代相比,落後的不過是時間。古代太慢,一句想你寫在紙上,被心想之人看到需要月餘;一個眼神噙在眼裡,落在渴望的臉頰上需要半載;一個擁抱壓在心底,想要展開,需要一輩子。然而又幸好太慢,慢慢的看到水落石出,慢慢的看到日換星移,使那足以粉碎一切的跌宕落差化為沉默的流水,自身邊慢慢的淌過,而那原以為無法承受的,也就這樣不知不覺的承受了。
回來之日,洛陽城正在戒嚴中,隻進不出,大街上行人匆匆,寂寥緊張。迎接的官員支吾不敢明言,然而隱約透露出的消息仍是讓眾人大吃一驚——皇帝竟然失蹤了!算算日子正好是啟程回洛陽之日。再問了萬俟蘭洛,那官員額上汗都滲出來了,原來現在輔政的正是暮江王,太子少不經事整日隻顧尋找皇帝,這朝堂之上大臣們日日叩拜參見的隻是暮江王了。那官員末了還說,封暮江殿下輔政聽聞還是陛下的旨意,然而……
然而這官員說出這話來已是不相信的了,此時又說與穆蒔依聽,恐怕是想請聖子出麵,穆蒔依凝眉不語,既然他們這樣迂回的找到自己,想必在國師那裡已經碰過釘子了,心中不由嗤笑:這些人還真看得起自己。遂說了幾句不冷不熱的話,直奔太初宮去了。
方進了宣武門,前方便有如雷馬蹄聲疾馳而來,穆蒔依探出車外,堪堪迎上最前方騎士的馬嘶人立,巨大的馬蹄重重的落在車前,將拉車的馬兒嚇的一陣慌亂。那張狂的騎士正是萬俟蘭洛,他此時一改平日瀟灑風流,頭戴碧羽冠,身著紫金軟甲,腰間佩著金紅長劍,穆蒔依仰頭看著他,微微不敢直視。
“你隨我來!”萬俟蘭洛伸手一撈,將穆蒔依拉上馬來,穆蒔依坐在他身後,隻來得及向車邊的張惠使一個意義不明的眼色,風聲便掠耳而過,駿馬直奔明宮而去了。張惠麵色不變,眼看著馬去的不見了,才緩緩後退隱在一眾金甲侍衛中,而這時車中已無一人。
轉過夾牆,明宮外水泄不通圍了一圈的士兵,各個冷光在手。萬俟蘭洛直奔到宮門前才停下,翻身下了馬便伸手道:“東西拿來!”
穆蒔依緩緩爬下來,撣撣衣襟道:“什麼東西?”
萬俟蘭洛刷的拔出長劍,穆蒔依神色一緊,卻見他一劍劈在宮門敞開的虛空中,竟然鏗鏘有聲,火花四濺。“皇上此刻就在明宮中,而且有生命危險,國師到底要你去找的什麼?”
“是百裡香。”穆蒔依上前一步,伸手在那虛空處撫摸,“你知道是什麼嗎?”
萬俟蘭洛看著她似乎摸在圓形的牆壁上,蹙眉道:“未曾聽過,是什麼樣的?”
穆蒔依背對著那虛空的屏障,伸手在懷中掏出個盒子,萬俟蘭洛眼神緊張,他回京便開始著手證實他的猜測,果不其然每當提及國師和詛咒之事,皇帝總是含糊其辭,而問及夜隱樓之事,皇帝又顯得過於冷漠坦然,他便將計就計名為探夜隱樓巢穴,暗中卻去了明宮。當與國師對質,且國師供認不諱時,宮外也傳來了消息,夜隱樓,或者說皇帝果然上當了。於是一切真相大白,夜隱樓主無憂公子原來是當今聖上,而大周的施咒者竟是這奉若庇護神的國師,這可悲可笑的局麵或許父皇死時就已明了,所以才拉了自己來補這缺漏,果然皇宮無愛。
穆蒔依盯著萬俟蘭洛的眼睛,而萬俟蘭洛卻全神貫注的看著她手中的盒子,她看得出來,如果這東西到了他的手裡,便再不可能要回。穆蒔依將手放在盒蓋上,微微往前遞了一下,萬俟蘭洛下意識的探身,就在他視線漂移的電光火石之間,穆蒔依往後一仰,毫無阻礙的倒進身後的虛空中。
萬俟蘭洛的眼神在一瞬間化為狂怒,穆蒔依貼地一滾完好無損的站起來,萬俟蘭洛的利劍隔著層看不見的屏障劈在她鼻尖,火星迸濺。
“抱歉,我不能給你,而且,我也給不了你。”穆蒔依歉意的看著他,緩緩打開盒子,裡麵是空的,“在路上太歲來過,她帶走了百裡香,並替我擋下了幾波截殺。在這裡太不安全,我隻想離開,抱歉。”
“你這個蠢貨!”萬俟蘭洛怒吼:“你以為絕世錦會幫你離開?!他是為了他自己,你不過是他離開的鑰匙,用完了隨手就會丟掉!”
穆蒔依笑笑:“是嗎?”轉身奔跑離去。
穆蒔依跑過巨大的透亮玄石的廣場,那玄石中隱隱有初次見到的水波光紋浮動,她無暇去看,穿過明堂層層殿宇,一直奔到沉羽殿前,高聳的神隱台上銀色的身影宛如一道月亮的光線,穆蒔依跪下叩道:“父親!”抬頭看見少年的身影在一側的角落,心終於放了下來。
一團黑霧飄過來,穆蒔依眼前一花,騰雲駕霧一般已落在了高台之上,扭頭,孟平也上來了,不假思索的走過去站在他身旁,絕世錦背對著三人,一言不發。
穆蒔依這才看到台中央又立了根巨大的燈台,抬眼望去堪堪能看到那株百裡香燈芯一般立在燈台中。高台上風重,眾人衣袍翻飛呼呼作響,絕世錦似乎在等待什麼,穆蒔依漸漸隻覺兩臂冰涼,又一陣秋風呼嘯而過,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右手上立刻握住了一隻溫暖的手掌。少年的眼睛純澈如秋日的天空,穆蒔依看了看他,沒有拒絕。
地麵上燈台的陰影漸漸傾成一個窄窄的角,絕世錦轉身道:“開始吧。”眼睛冷冷的看著穆蒔依。
穆蒔依右手上的手掌緊了緊,她扭頭笑了笑走過去,卻不跪下,注視著絕世錦美麗無情的眼睛道:“父親,我能回去嗎?”
絕世錦眼神愈冷,穆蒔依又道:“就算您是利用我尋找讓您自己回去的辦法,我現在也不在乎了,或許這就是我的使命。如今您想要的東西都找齊了,請您把影從我和孟平身上轉走,我心甘情願配合您離開。”
孟平神色一動,欲言又止,絕世錦冷冷一笑,眼底的冰冷如一朵冰淩花刺進穆蒔依心裡,她鼓足勇氣道:“否則……”
絕世錦揮袖大笑:“否則?!你是第二個敢跟我說這兩個字的人,看看你之前那人的下場!”穆蒔依應聲跌落在燈台邊,眼風掃到燈台那側的一個身影,定睛一看頓時駭的說不出話來,那人渾身血口,如一條血色的魚,躺在燈台根部的凹處,渾身的血汩汩的從血口中流入那燈台中。
“皇,皇上……”穆蒔依聲音顫抖,那人聽見聲音勉強撐開眼皮,衝她努力一笑:“你終於到了,唉,還是有點早……”
“你!”穆蒔依欲扭頭怒斥,才發覺自己根本動不了,驚恐的看那銀色身影緩緩走近,冰涼的手指挑剔的拂在她臉上,遺憾而嫌棄的道:“如果不是我等的太久,原本可以找個更好的。”
穆蒔依大驚,難道要影替代自己才是真正的目的?“不要!”她大叫起來:“我死也不會接受影,你休想成功,你休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