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識滅則名色滅。名色滅則六處滅。六處滅則觸滅。觸滅則受滅。受滅則愛滅。愛滅則取滅。取滅則有滅。有滅則生滅。生滅則老死憂悲苦惱滅。由是一大苦蘊滅。
冰冷的沼澤水漫過她唇角時,穆蒔依忽然在腦中響起一句舊城喻經,以前年少自以為看破紅塵心念俱灰,背了佛經裝深沉,如今求生無門清楚的記起反而像蒼白的笑話。人死了一切皆空,還談苦不苦,連苦也不能才是最苦。
就這麼死了麼……真不甘心……穆蒔依吸入最後一口氣,沼澤水緩緩沒過頭頂。刺骨的冰冷和無力中,手裡忽然落進了一個東西,下意識的一合僵硬的手指,隻感覺周身的粘稠柔軟似乎不可察覺的一滯,隨即便失重般仰麵跌倒在厚實的草地上。
清新的空氣迫不及待的湧進來,一瞬間連氣也喘不過來,心口火辣辣的痛,耳邊又響起那渺茫的歌聲,穆蒔依望著眼前清澈無瑕的天空和寬廣無垠的綠色草地,瞬間崩緊了神經:難道方才的瀕死隻是一個幻境?或者說,這又是另一個?
她坐起身,感覺到手中光滑堅硬的長棍,低頭一看卻驚喜的怔住了,半晌也說不出話來。一團綠光等不及的跳上她膝頭,啾啾的叫起來,穆蒔依終於明白那神誌不清的瞬間看到的綠光到底是什麼,而那迷穀又是怎樣不偏不倚的落入自己手中,小乖,你真是我的救命星啊!
小鳥兒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喜悅,在她攏起的手心中親昵的蹭了蹭,然後展開雙翅,穆蒔依一眼看到那個小小的紙條,一顆溫暖的痣一般貼在小鳥兒嫩綠的絨毛上,竟然有些不舍得取下來。上次她放了小鳥兒回去,帶的紙條上千思量萬琢磨隻寫了一句話:我找到迷穀了,小乖幫了大忙,回去請你喝酒。她當小乖的主人是朋友,便不舍得讓朋友擔心,可是拆開紙條時,她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紙條上也是短短的幾個字:好,我等你小穆,難為你了
如此,便怎樣難為都值得了。
鹿蜀的歌聲再次隨風飄過來,小鳥兒啾啾的叫起來,穆蒔依急忙將它握在手裡,追著歌聲往小丘上奔去。迎麵是一片蔚藍的藍鳥浮薔花海,一道寬闊的河流靜謐的從中穿過,一匹美麗優雅的鹿蜀正淩波而來。金黑交織的皮毛在微微濕潤的霧氣中如同斑斕而恬然的山脈,白色的頭高昂如皚皚雪山,火紅的尾巴安靜的低垂著如一捧柔和溫暖的光束。
穆蒔依跑下山丘,沿路響起沙沙的腳步聲,那鹿蜀抬頭看過來,穆蒔依一眼看到那雪白額間的梅花斑點,停了下來。那鹿蜀靜靜的望著她,飄渺的歌聲緩緩斷了線,在空氣中消散,咄咄的聲音隨著水花響起,仿佛有人在水中砍著木頭。
小鳥兒倏地飛過去,在鹿蜀麵前停了一下,又俯衝下來飛快的掠過水麵,嫩綠的小爪子在柔滑的水麵拉過一道銀線般的細紋。咄咄的聲音登時靜了下來,似乎是一個人驚喘前的窒息,那聲音猛的大作,一個接一個的巨大龜甲接連不斷的浮出水麵又沒入水中,穆蒔依隻覺眼前有一道龜甲和鳥頭的寬廣波浪,咄咄響著越湧越遠。而那鹿蜀宛如閒庭信步一樣,轉過身,踏著不斷浮出水麵的龜甲,漸走漸遠消於霧中了。
旋龜,其狀如龜而鳥首虺尾,其名曰旋龜,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聾。
鹿蜀和旋龜都是杻陽山有名的奇獸,名氣不分彼此,沒想到兩者竟是如此和睦默契的鄰居。小鳥兒啾啾叫了幾聲,穆蒔依摸摸它的小腦袋道:“小乖,我們去找另一隻鹿蜀吧。”
漠北草原下起了雪,鵝毛大雪紛紛灑灑在枯黃的草葉上落了一層,策馬奔過去會激起漫天的雪霧。萬俟蘭洛在蘭州城門上望著天地間漸漸蒼茫,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等它化又揮指彈開,劉景瞻奔上城樓時,正看到統帥這樣頑童般的舉動,微微一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腳步已經衝了過去。
萬俟蘭洛扭頭看著他道:“劉校尉傷好些了?”
劉景瞻道:“屬下已經無礙,屬下懇請出戰。”
萬俟蘭洛漫不經心的點點頭道:“好,等契丹再來叫陣,劉校尉點兵去應。”
劉景瞻急道:“殿下,契丹狗賊善於遊鬥,我們若不主動出擊,就這樣僵持,大軍會被拖垮的!”
萬俟蘭洛並不答話,望著遠處的眼睛卻忽然精光大作,劉景瞻下意識的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茫茫的灰白天地間忽然騰起一道火紅的光線,一瞬即逝。“殿——”劉景瞻側臉欲問,數道烏光在他視線的餘光中呼嘯而過,在他越睜越大的瞳孔中,倏地爆出燦爛火光,流星趕月般墜落在方才那道火紅的光線之後。大雪有一瞬間的靜止,然後夾著大火爆發到極致。
遠處傳來人吼馬嘶和短兵相接的鏗鏘聲,大火狂舞竭力蔓延,草葉上的積雪被激起,如大風起之雲飛揚,被火氣熏騰或化作霧氣或漩渦般飛旋。在城牆之上看去,那揚起的大刀,奔騰的馬蹄攏在明亮的昏黃中,仿佛草原之神透射的暮光之舞。劉景瞻激動難抑,單膝跪地道:“請允許屬下出戰!”
萬俟蘭洛嘴角泛起明亮的微笑,道:“劉校尉,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他抬手向後一抓,一匹紅布烈火般飄揚在手中,劉景瞻麵前呈現出一麵巨大的戰鼓,萬俟蘭洛道:“擊鼓!”
擊鼓!大周已有數百年不曾擊起戰鼓,人丁稀少使得一頭雄獅漸漸或作慈祥溫吞的老綿羊,麵對契丹,麵對回鶻,忍,一忍再忍,然而今天,誰也不想三思。劉景瞻接過鼓槌,槌把上那紅布一撕為二係在末梢,抬手間,風將紅布扯起如血紅的戰旗,在風中嘶喊怒吼。劉景瞻握緊鼓槌,舉起雙臂,從胸腔爆出一聲呐喊:“殺!!!”
咚!一聲沉悶雄勁的戰鼓使得草原為之一振,數道火駑自他頭頂的烽火台呼嘯而出,在空氣中擦出燦爛火焰,暢快淋漓的砸入遠處的火陣,那絢爛的冰火瞬間又竄起更高。萬俟蘭洛眯眼看著遠處激烈的廝殺,看著一個瘦小精悍的身影迅速的披上契丹人的毛皮短褂,然後趁亂躍上一匹戰馬隨著潰敗的契丹人漸逃漸遠。
大周的士兵們爆出一聲歡呼,追出兩裡地便凱旋歸來,劉景瞻奔入人群中卻找不到木蘭的身影,回身跑去找統帥,跑到帳前卻看見統帥立在帳外,一個士兵單膝跪地在稟報什麼。劉景瞻認出那是原來蘭州的守軍之一,現在劃在木蘭麾下,急忙走近了幾步,不偏不倚的,最後幾句話落入耳中——“……木副尉已經成功混入契丹敗軍中,她請屬下稟報殿下,沿著她留下的記號摸出契丹帥帳,到時與她裡應外合……”
劉景瞻腦中嗡的一聲,轉身便往城門跑去。萬俟蘭洛聽完士兵的稟報,道:“你立刻去告訴劉校尉,讓他帶五百精兵接應木副尉。”
“諾!”士兵接令而去,萬俟蘭洛又道:“對了,還要告訴他,本王將五百零二條人命全部交到他手裡了,讓他做決定前自己掂量。”
“……諾!”士兵疑惑的應了,轉身跑開。
渤海國處於中華之東北,夏短冬長,中原還隻是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渤海國的雪已經堆到腳背了。小王子東方不敗因為找不到王後受了風寒,病懨懨的在塌上躺著,宮中太醫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使他有絲毫好轉,東方玄錫趁他睡著,將自己被他緊緊攥著的手指抽出來,披上狐皮大氅往沉香殿而去。
被小孩兒握過的手指還冒著濕潤的熱氣,東方玄錫握緊了手推開沉香殿的殿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他抬步走了進去。
國師不在,東方玄錫在昏暗冷清的殿中隻聽得見自己的足音,一步一步都帶著空蕩的回音。他吹起火折子,將宮燈挨個點起,全部點亮時,他看到樓梯拐角飄下來一個影子。
自從他與國師做了那個關於穆蒔依的交易,未央便不願再和他交談,此時見了他也隻是漠然的皺著眉。東方玄錫道:“我想見一見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