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流光 當速度快過光速時,一個旋轉就……(1 / 2)

子不語 劉晚照 6492 字 11個月前

穆蒔依措不及防被那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嚇的一抖,草葉掉落,曲子戛然而止。鹿蜀頸上長長的白金色鬃毛柔順的自頸側垂下來,風帶起末梢微微翹起,有著說不出的溫柔靜謐。小鳥兒啾啾的飛起來,竟然落在鹿蜀的背上,十分熟稔似的跳來跳去,鹿蜀一低頭將穆蒔依腿上的迷穀銜了起來。

穆蒔依一驚,還未來得及伸手,鹿蜀又溫和的將它放了回來,或許是幻覺,穆蒔依仿佛看到迷穀有一瞬間閃過一道白光。鹿蜀重新在小丘上吟唱起歌謠,這次的歌聲不再有渺茫飄忽的感覺,反而十分清晰似乎就在耳邊,仍然是輕柔低沉的調子卻讓人覺得如果站在山的那邊也會毫不費力的聽見。

這聲音中似乎有一股極細極高的力,牽引著聽者的思緒一層一層往更深遠更廣闊的天宇飄去,當你推開一扇門眼前豁然開朗時,卻有一條更為寬廣的道路同時浮現在腳下。那次的歌聲如同一個夢,深不見底的往下墜落,這次是一雙翅膀,永無儘頭的向上飛翔。

鹿蜀越唱越高,高大的身子卻漸漸矮了下去,待到穆蒔依發覺時已經枯萎成了一團黑金色交織的皮毛,而那皮毛下明顯有什麼在微微的蠕動。美妙的餘音還縈繞在耳邊,穆蒔依被這詭異的一幕駭的手心冒汗,猶豫了半晌握著迷穀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試探了又試探,她顫顫巍巍的伸出迷穀,沿著邊緣將皮毛輕輕挑開,奇妙而溫馨的一幕出現在她眼前:兩隻小馬駒般的鹿蜀交頸臥在這下麵,一雙清澈烏黑的大眼睛如同草尖欲滴的露珠。

“呀,真,真神奇!那隻鹿蜀呢?”穆蒔依又小心的將它們蓋住,隻露出頭部,興致盎然的打量著它們。鹿蜀的性子生來溫順,在她的注視下,張嘴叫了叫卻沒有聲音。

“是不是餓了?或許是渴了?”穆蒔依生出照顧小寶寶的愛憐,又用鹿蜀皮將它們遮住,飛快的跑去河邊汲水,待到氣喘籲籲的跑回來,那鹿蜀皮乾癟癟的伏在地上,裡麵的兩隻小鹿蜀卻不見了蹤影。穆蒔依大急,難道被野獸叼去了嗎?一時竟顧不得唾手可得的鹿蜀皮,四處奔跑著去找那對小鹿蜀。

靜默的河水不知疲倦的流淌,穆蒔依始終找不到那對初生的小鹿蜀,旋龜們又咄咄的在水中潛行,一切似乎都平靜且正常,幻界特有的神秘和秩序將一個外來人無情的拒之門外,隻許你恐懼和敬畏卻沒有絲毫感動的機會。眼前的藍色花海愈發讓人生出莫名的憂鬱,穆蒔依垂著肩膀慢慢將那團鹿蜀皮收拾起來,自懷中取出一個銀色的小獸角放在嘴邊道:“我都找到了,帶我回去吧。”

剩下的就是等待,等待絕世錦打開幻界的通道帶她出去。穆蒔依站在高崗上,望著那片藍鳥浮薔,不由自主的吹起熟悉的鹿蜀的曲子,輕細憂傷的曲調被風托起飄向那片花海,旋龜們浮出水麵,露出一排排懵懂的大眼睛鳥頭,是不明白還是不懂得呢,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已經失去了,就算怎樣睜著虔誠無邪的眼,也再望不到曾經。

一縷更細更輕柔的聲音仿佛草原的回響,滌蕩一空輕紗似的薄霧渺茫的傳過來。霧氣繾綣溫柔的散去,在花海夢幻般的儘頭,一對神駿的身影踏著旋龜鋪成的道路優雅的向著天邊皚皚青山而去。那是一種今生也磨滅不去的美麗印象,就像在藍色的夜晚仰望山頂明月中銀色的羚羊,就像在滿山的曇花凋謝中有不散的香氣和兒童的歡笑,會讓你不知不覺的熱淚盈眶,卻不是因為悲傷。

歌聲漸去漸遠,蔚藍的花海重新恢複靜謐,隨風搖曳恬然如含笑的少女。離地幾寸的空中忽然出現一個鏡麵般的漩渦,絕世錦的聲音從中傳出:“界通道已經開啟,立刻從此處出來!”

穆蒔依大喜奔過去,卻如同撞在了柔韌的牆上,一下子給彈了回來。她爬起來後退幾步,猛衝過去卻被彈的更遠,摔得幾乎要散架。

“我撞不破,怎麼進去啊!”她衝著漩渦大叫。

未央焦急的聲音傳過來:“集力於一點,隻要有一絲裂縫就夠了!再試一試!”

穆蒔依舉起迷穀正要,才一使力,一道白光閃過迷穀竟然縮成手指般大小。穆蒔依哭笑不得,拿出隨身的匕首使勁挖戳。

“此出口隻能支持半刻,快!”絕世錦的聲音甚是吃力,穆蒔依越發焦急,卻無計可施。

小乖倏的從她眼前劃過,在她頭上啄了一下,憑空便不見了蹤跡。“小乖!”穆蒔依四下搜尋那抹綠光,這時柔韌的虛空牆壁上發出噗的一聲輕響,似乎被一道疾風穿過,破開一個微不可見的小洞。

巨大的氣流開始旋轉,耳際的風聲如同獅吼,穆蒔依身形一晃,再次看清眼前景物時,視線裡已綻放著東方玄錫欣慰的笑臉。

終於,回來了。

鹿蜀皮已得,不日晉呈天子。此消息經快馬加鞭連夜送往京城,南懷瑾讀出的那一刻滿朝沸騰,更有些老臣老淚縱橫,跪拜先帝哭暈過去。大周的劫難似乎至此便是渡儘了,南懷瑾讀完心中卻空落落的,看著殿下眾臣幾近瘋狂的歡喜,隻是茫然,也不宣布退朝便兀自走了。眾人以為年輕的陛下是歡喜過度了,全部歡天喜地的回家去了,吉祥跟了過去,卻見皇帝茫茫然垂著手往宿羽宮而去,隻得暗自歎息,守候在宮外。

宿羽宮如今宛如佛堂,香煙嫋嫋木魚聲聲,南懷瑾請了尼姑在宮中卻不許說經講道,隻為陪伴。眾尼姑正在做早課,見皇帝過來行禮退入內堂,南懷瑾懷了心事隻默默的往高閣上去。一聲聲木魚空曠的自灰色的幡簾後傳出,南懷瑾負手站在門外靜靜的凝視那隱約可見的纖細身影,她麵對佛像虔誠肅穆的跪著,烏黑的長發不著點綴的披在瘦弱的背上,不需要驚心動魄,卻每見一次心動深一分。

“再過幾日,鹿蜀皮就到洛陽了。”南懷瑾不舍得讓這可見的時光染上無言的沉默,總要找些話來說,自己對自己說。依舊是靜默,灰色的幡簾猛然被掀開,雲蘇握著佛珠跑出來,臉上綻放著光芒:“穆姐姐來了?”

南懷瑾的眼神瞬間沉鬱,望進她閃閃發光的眸子,道:“鹿蜀皮一到就要舉行大典,我若披上那鹿蜀皮就再也脫不下來了。”

章雲蘇歡喜的望著遠方,蒼白的嘴唇露出病態的嫣紅,南懷瑾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見,隻高興的叫著:“穆姐姐說過十五天就找到的,她真的找到了!她一會就來接我了!”

南懷瑾心中的血汩汩的顫抖,仿佛要長出一雙手,她發瘋般一把攬住章雲蘇,狠狠的吻了下去,帶著末世的悲涼和絕望,用儘生命禁錮住懷中的身體。她笨拙的吸吮舔舐,迫切地顫抖,在那因為震驚而冰冷的雙唇上輾碾,她不敢睜眼,不敢看到那雙驚恐厭惡的眼睛,尖銳的疼痛從唇上傳來,一股大力將她狠狠震開。

南懷瑾踉蹌站住,抬頭毫不意外的對上一雙厭惡悲憤的眼睛,她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舔去唇上的鮮血,傷口火辣辣的痛,她指著它輕輕笑道:“我總算有了一個你給的東西,我希望它一輩子也不要好,喝水吃飯呼吸都帶著你的味道。”

“你無恥!”章雲蘇慘白著臉泫然欲滴,“你再敢碰我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不會碰你的,如果我披上了鹿蜀皮,那你就是我的皇後,我要看著你,看一輩子。”

“你做夢!我已經嫁給穆姐姐了,她馬上就來接我,我這輩子都要跟她在一起,去哪裡都不分開!”

南懷瑾浮起個怪異的微笑,輕輕道:“如果她去地獄呢?她死了,死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呢……”

章雲蘇眼中的鎮定崩潰,慌亂讓她渾身顫抖,她想說你胡說,可是耳邊卻響起在長安時穆姐姐說過的話——雲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守護著你,一定要活下去……

南懷瑾看著她臉上的脆弱,繼續輕聲道:“你知道鹿蜀皮怎麼得來嗎?要去傳說中的杻陽山,殺死一隻怪獸鹿蜀,然後剝下它的皮……而且必須一個人去,要殺光杻陽山所有的怪獸才能找到鹿蜀……你知道杻陽山有多少怪獸嗎?五百隻,五百隻怪獸,一個人怎麼夠吃呢……”

南懷瑾輕飄飄的聲音仿佛地獄吹來的風,章雲蘇渾身顫抖,失控的哭叫道:“你胡說,穆姐姐沒有死!我不信我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等鹿蜀皮送來,我帶你去聞聞那上麵新鮮的血,聞聞她留在人世間最後的味道……”

“啊——”章雲蘇捂耳嘶叫,旋風般衝進室內,門呯的合上,南懷瑾撲到門上,無聲的嚎起來,仿佛是狂笑,又仿佛是大哭,淚水滾滾,心如刀絞。雲蘇,如果我們此生注定得不到救贖,但求同死。

章雲蘇發狂的掀翻一切神龕香爐,扔掉木魚佛珠,撲倒在佛像前,大哭道:“佛祖,我十幾個日夜的祈禱就換來她死無葬身之地嗎!為什麼您不睜開眼看看!一輩子那麼長,我們的時間卻那麼短,我怎麼好好活下去!”

她心痛如割,腳步虛浮,跌倒在地上,淚眼朦朧中懷中露出一角白絹,她猛然想起了什麼,將白絹緩緩展開,上麵是栩栩如生的自己斜坐在青石上,畫卷空白處有一個人的衣角。

……這是誰?

……是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