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新月血夜

“白，你又發呆了嗎？”小雪見我不應，於是從屋子裡出來，凍得通紅的手撫上我的額頭，探了探，眼神疑惑地望著我：“也不是不舒服的樣子，是累了嗎，白？不行啊，不能總是睡覺呢，白一點也不活潑……爸爸一會回來就能開飯了，這樣吧，到那邊還沒結冰的小溪去洗洗臉清醒一下好嗎？”

小雪的眼睛是兩泓初春的融水，看著我微笑的時候總有星光柔柔地抹過，拖出一束長長的溫柔。我點點頭，很少有人會像小雪一樣令我不由自主地無法拒絕，她的笑，她的話，每一次都能融掉天空飄落的一片雪花。但是我知道，這個雪國，雪不會停，也許就是這樣，她才叫做小雪的吧？

雪，不會停，但是，人會。

用手捧起寒冷的水，我望著凝在手心的晶瑩的水球愣了。水竟不會像以前一樣流散，隻結成一個流動著的潤澤的球體，在我的手上靜靜地躺著。手掌般大的水球折出一些陽光，是夜星一樣的閃閃爍爍，偶爾飄落的雪花綴在其上，像極了小雪瞳孔中漫天的星辰。小雪的笑，小明的笑，似乎都能滑入水球中去，定格成一個永恒永恒。

我第一次彎起嘴角衷心地笑了，腦海裡想拚命地記起來卻不小心遺忘了的東西這時真的不重要了。看著水球清寒靈動地細細流淌的樣子，想著小雪盈盈一笑春暖花開的樣子，媽媽消瘦的幻影突然從我眼前一掠而過。

“你……看……”我顛簸地小跑了回去，小雪正駐在家門前望我，見我一向淡然的臉上居然蓄著笑意竟驚喜地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迎上來想抱抱我，卻是在看見我手上剔透的水球的那一刻停住了。

小雪停住了。臉上除了錯愕，還有恐懼和逐漸醞釀的恨意。

我停在她的身前，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滿心莫名的歡喜，隻想讓她看見，讓小雪看見，這個如她的眸子一般絕美的琉璃。我想讓她順心，讓她破顏一笑，於是小心地把水球遞了上去，滑出喉間的兩個字那樣的虔誠：“媽媽……”

這是我第一次叫小雪媽媽。

小雪伸出手來，不是接過那個水球，卻是一把將它拍掉，伴著水“嘩啦”散在地上的聲音，是我手上被揪疼的感覺和小雪聲嘶力竭的呐喊：“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這樣的能力！你怎麼會遺傳到這種惡心的能力！不對……不對……你是我的兒子！不可能！你不應該……怪物！不應該！”

水球在豔陽下盈亮盈亮的，在空中翻了個滾，落在地上，碎了。

有什麼碎了。

小雪還是揪著我的胳膊，五指掐得緊了，幾乎都要陷進我的肉裡，她粉嫩的指甲泛著蒼色，漸漸埋進紫紅的肉中，不一會就為雪地點上了幾朵欲死的紅梅，孤高絕傲地立在我的腳邊，一滴，一滴，又一滴，這種血液流動的聲音，好美。

“為什麼……為什麼……你是我水無月雪的兒子！你是我的兒子啊！水無月……又是水無月……為什麼……嗚，為什麼……，你說，為什麼啊！”

巴掌在我臉上清脆地一響，火辣的痛意掠走了我的思緒。小雪呆呆地望著那隻打了我的手，每一根手指上沾染的血同樣地黏在我深藍的衣袖上，她的聲音越嚷越小，最後隻剩下無意義的呢喃。最後小雪癱坐在了雪地上，那雙溫柔的眼眸望著我，壓抑地瘋狂地流著淚。可我明明有一種錯覺，仿佛她就是當年的那隻白兔，臥在一堆蘿卜中間，滴溜著紅眼睛盯著我。

一樣的，緋色，欲燃成灰。

我眨了眨眼，如同木偶無意識抖動它無神的睫子。我隻是有點累，從前我沒有喚小雪做媽媽，這次我叫了，可她依舊不滿意。瘋子果然不能以常人的思維去對待，我點點頭，對結論頗為滿意。（不要破壞氣氛啊拜托……）

“我回來啦！雪，你們在乾什麼？”小明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低頭啜泣著的小雪渾身一顫，連忙抹了幾把臉，帶著一腔古怪的語調喝令我：“彆告訴爸爸水球的事，什麼也彆說，你像往常一樣就好了……對，你跟從前一樣，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知道了嗎？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哦……”然後又撫撫我的頭，掃去落在黑發上的幾片雪花，突然又轉撫為拍，給了我的頭兩下，喂，要是我變得很你一樣傻咋辦？（= =）

“明，沒什麼，我跟白做遊戲而已。好了，吃飯了，白，你也進屋。”小雪一臉的明媚，臉粉撲撲的，煞然是剛才抹臉擦紅的，小明笑了笑，扯出一口白牙：“白，進來吧。”

我獨自立在雪地上，任胳膊疼似千蟻噬咬也無知無覺。小雪猛瞪著我，嘴型明明是“不要亂說話”，柔柔的瞳裡反射著驚慌和無措。我那時其實挺想開口，告訴她，其實不說也沒有關係，反正早在我叫小雪“媽媽”的時候，小明便在那聽著了。

他全部都知道呐，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