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場景太出乎意料,愣了愣神之後,丘大夫才想起來詢問。
旁邊幾名差人似有些尷尬,都不做聲。而那女子卻自己站起身來,衝來人福了一福,眉心微蹙:“奴家是老爺使喚慣了的婢子,因不忍眼見老爺孤身一人顛簸這數千裡,便央求官爺允奴家隨行,若能替夫人、小姐為老爺分擔些憂愁,也算報答了老爺夫人素日的恩情。”
“這……原來如此!”丘大夫不由咋舌感歎。人都說大難臨頭各自飛,這許大人遭此大難,可竟還能得了如此一忠心之人千裡相隨,倒是世人難得的福分了。因此,不由多看了那女子幾眼,隱隱有讚賞之意。
那女子卻不知是否明白眾人意思,隻連頭都不很抬起,低著眉眼讓到一邊,請大夫給病人看診。
方調了呼吸,將手指搭在病人脈上,丘大夫便心底暗沉。
本以為是偶染小恙,卻不想,若按著脈象來看,這人竟是沒什麼活頭了,即便是古時神醫再世也難以救治,隻不過是數著時辰耗著罷了。
雖然如此,但開口前卻見著那丫鬟一向端莊的神色間浮起隱隱期待與焦急,心裡不免軟了軟,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最終撚須歎道:“病人本來就氣血兩虧,又疏於調養,現在長途顛簸輾轉,勞累之餘又心思鬱結,當真是舊疾未愈卻更添新病……我且試試開副方子,但能有多大成效,全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
說罷,便起身就著桌上早備好了的紙筆琢磨著將藥方寫下。
臨出門,心中又有些慨歎之意,因而回頭再看了一次,正見著那丫鬟眼中隱隱含淚對他遙遙低身致謝。
“唉……”丘大夫張了張嘴,卻半天沒發出聲來,最終隻長歎一回,搖頭轉身離去。
後麵傳來輕微的關門聲。
隨後便是急促而粗重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果然是個虯髯紅臉龐的兵差捏著藥方子追上來,仍不忘壓低了聲音:“大夫,您老也甭繞那些彎彎,就給我說個托底的實話,許大人這病究竟……”
“這……”丘大夫想了想,又對著走廊儘頭那間屋子的方向歎了口氣,這才皺眉道,“老朽真是無能為力了。”沉默許久,又歎:“隻可惜那女娃兒了,年輕輕的就……”
誰料想,這話還沒說完,那差人的臉色卻忽然肅了起來:“老先生可彆亂說!”
大概是覺著自己話說重了,便又緩和了幾分,解釋道:“當初就連我見柳姑娘一個婦道人家一路風餐露宿的跟了來,也當她是許大人的……可誰知,這一路上冷眼看著,竟全不是那麼回事!”咳了聲掩去尷尬,又道:“我們哥們兒幾個也總說,就算咱再怎麼大字都不識幾個,可總不能連人家一個小姑娘都懂的忠義兩個字都不明白吧!因此還合計著到了地方之後托人給他們謀個好點的活計做做,也能少遭點罪。”
說到此,重重歎了聲,又往旁邊狠命啐了口:“誰知道老天爺瞎了眼!竟然……唉!”
丘大夫聽得明白,心裡不由更驚罕,半晌也跟著搖頭歎道:“忤逆的話老朽不敢說,但能教出來這樣明理的丫鬟,想來這許大人或許真是讓人誣害了也說不定。隻可惜……”
隻可惜,這年頭,好人常常得不到好報。
如同上次判了罪的那些什麼官兒一樣,被流放到北疆苦寒之地七八年,雖說最後總算平了反昭了雪,可北疆又豈是人人能待得的?一齊流放了十幾人,其中倒有一大半沒等到平反的聖旨送到手裡就早已慘死在邊疆上,最終回來的,不過是兩三人加上十來具棺槨而已。
據說當今聖上為此幾乎下了罪己詔,讓許多朝臣攔著,這才作罷。然而,當初致使冤獄的由頭或者幫凶,卻從未再有人提過。
如今想起來,難免讓人心涼齒冷。
然而,丘大夫思及此事時雖心中鬱鬱,卻仍小心謹慎地把每一個字都深深埋在了肚子裡,並未敢真正提起。
既然老天爺憐憫東蒙鎮,把它安在了這難得的寧靜安穩地方,又何苦再去自尋罪過。
朝廷的事情,畢竟不是老百姓能妄加議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