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綻開太多色彩,於是隻剩黑色。
回過神來時,她仍握著許謙乾瘦僵硬的右手。滿月剔透的光在病榻上,在他的身上、臉上流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良久,她無聲地站起身來,從包裹中取了許謙舊日裡愛穿的一套月白色長衫,那是唯一的一件精工細製的衣裳,緞麵軟滑細膩,被其他粗布衣裳夾著,有些格格不入。
自從獲罪以來,這樣的料子便無法再穿,可她卻鬼使神差的仍帶了來。現在回想起來,卻如同是讓人心悸的讖言一般。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然而,為何老天卻總是讓無辜之人經受這般苦痛折磨,而那些……
柳絮忽然覺得有些想笑。
夜漸漸深了,幾乎到了客棧打烊的時候。外麵傳來些拖遝的腳步聲,卻不很跌撞,想來是微醺卻非酩酊。
房門很快被推開,力道是著意克製過的。熟悉的幾名官差出現在門口。
“吳大哥,”柳絮迎上去,依舊垂著眉目,對著其中最細致妥帖的那人開口,聲音飄忽如同從遠方傳來,“老爺已去了……”
不去看那幾人震驚的神色,淡淡的嗓音仍毫無波瀾地繼續著:“我畢竟是女流,不便為老爺更衣,還請吳大哥代勞。我代京中的夫人、小姐謝過了。”
說著便低身拜下去。
那叫吳律的官差唬了一跳,忙伸手虛攔了一回,聲音也沉沉的:“柳姑娘節哀……我,我肯定儘心儘力,你彆……”
想說彆擔心彆難過,可轉念想到人都已經死了,看他主仆情分那般深厚,怎會不難過?於是生生把最後幾個字咽了回去,竟一臉局促,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
柳絮卻似什麼都未聽見一般,仍跪地長拜,隨後默然掩門退出房間。
唯有臨出門的那一瞬間,吳律下意識側頭望過去,正對上她略微抬起的目光,心中忽然猛地跳了下,手心也隱隱有些潮濕。
這女子,眼神空茫晦暗,隱隱含著憎恨怨毒,如同南疆密林深處常年彌漫著的毒瘴霧靄一般,竟已不似以往端莊溫順……
吳律僵硬的扭了臉,儘力不去再作聯想,隻打發了其他人出去打些水來,又浸了手巾為逝者淨身、換了裝殮衣裳。
末了,忍不住就著透亮月光仔細端詳了一番。
雖經了諸多冤屈、折磨,但許謙最後的神情依舊是平靜溫和的,剛從京城大牢裡被押出來時是這樣,一路顛簸輾轉至此、終於病倒時是這樣,直到現在,仍舊沒有改變過。
吳律低垂下頭,心裡忽然有些累,像是連著趕了三天三夜的山路。
他們這些大字不識的下等粗人尚且有幾分血性,尚且明白些天理人情,為何正襟危坐在遙不可及的高處的那些尊貴人卻偏偏不懂了這些道理呢。
許大人是個好人,每次他們回到京中時都會聽百姓提起,然而,誰能料到好人卻最終是這個下場……
他迷惑了,全然不懂這是為了什麼,然而,卻也不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