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遠看起來,城外山腳下的那間院子不過是讓人覺得空曠寂靜而已,那麼離得近了,便更有令人不快的感覺一陣陣從後背慢慢爬上來。
圍牆很高,站在牆根下全然瞧不見內裡的景象。隻有深色刷了清漆的木門裂了些縫子,隱約透出院子裡暗淡的光,在這夕陽將沉,滿月初升的時刻,院中滲出的一點光亮竟比不上樹枝掩映下的淡白月色更顯清明。
那乾瘦車夫停了車,與柳絮一同將板車傾出了個角度,把棺材小心卸下來。做這些事情時,卻好似心不在焉,直到接了車錢,臉色仍不很好看,半天才磨蹭著去扣了門。
咚咚的悶響伴著舊木門的吱呀聲一起響起。柳絮微怔,這院子竟並沒有上鎖。
再看那車夫,姿勢比方才更僵硬了些,手仍抬在半空不曾放下,半天才像讓冷風吹透了一樣哆嗦著微微打了個寒顫。聽得柳絮疑惑喚他,這才勉強扭頭擠出個笑容:“柳姑娘……這……
我……”
柳絮尚未聽懂他的意思,便忽然聽到院內遞出來一聲拖長了的沙啞譏諷腔調:“他說,他要先回城裡去了。這裡……”那人輕輕嗤笑了聲:“這裡可不是夜裡的好去處。”
方才那車夫還是僅僅有些壓抑著的不安,可此時一聽到這聲音,那神色便仿佛受了驚的兔子一般,讓人懷疑他幾乎要立刻跳起來竄出去,可卻又偏偏像讓釘子釘在了地上一樣一寸都不敢動。
半天,聽裡麵淡淡一聲:“怎麼還不走?難道要我給你安排個住處?”
聞得這句,那車夫猛地回過神來,連道彆的話都忘了說一句,便跌跌撞撞地攀上馬車,抖著手揚鞭連抽了幾次。馬車立刻疾馳而去,狹長的影子極快地消失在暮色掩映下的樹叢中。
柳絮站在原地,一時有些怔忡,進退不能。感覺這些日子的事情像是一條線慢慢的畫下來,雖然有波折,卻仍是連續著的。可到了這會兒,卻突然斷了線。
過去的一切都已遠去。此時,隻剩下她一個人,站在城外遠離人煙的地方。
而麵對的,唯有為已逝之人準備的空曠宅子,青白的色澤在暮色中分外慘淡。而那之中,讓東蒙鎮的人們避之不及的,究竟是什麼呢……
來不及想出究竟,卻忽然聞到一股如同香草般的清苦味道縈繞在周圍。
柳絮猛地抬頭,竟發覺棺木旁邊不知何時竟站了個人。
是年紀三十上下的男人,一身白衣落拓,容貌本極俊雅,可一雙鳳眼卻半向上挑著,唇邊帶著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你……”
那人笑意更盛,微微傾身,未曾束起的長發沿著頸側傾瀉而下,單看動作像是施禮,可神色間卻仍是方才那般放蕩不羈。
“不知閣下是?”柳絮心裡隱約覺出怪異,卻仍端正了神色,沉聲應對。
那人仍是散漫的笑:“我是這義莊的主人。”又略抬眼瞥了瞥停於一旁地上的棺木:“既是扶靈而來,便請進吧,明日……”
柳絮福身,眼睛卻絲毫不錯地盯著那人:“若閣下允許,奴家願日夜守於靈前,直到期滿下葬為止。”
“哦?”出乎意料的,那人隻是很平常的反應,淡淡答應了聲,“那就自己去收拾間屋子住下,香燭紙錢我這裡沒有,你瞧著辦。”
語罷,也不管柳絮,自己轉身進了院子。
柳絮目光跟進去,想起棺木尚停在外麵,正不知如何才好,卻見那人又推了架樣式怪異的低矮板車出來,車身窄長,木質老舊卻結實,像是運慣了重物的。
車子慢慢從門裡滑出來,止在棺材邊上。柳絮瞧著後麵沒有跟出來做工的夥計幫忙,整間院子靜悄悄的像是再沒有旁人,又想起棺木沉重,而這人又並非魁梧體態,或許未必抬得動。於是,不免抿了抿嘴唇,將袖口半挽起來,琢磨著也上前搭一把手。
那人初時並未發覺,待停了車子回頭時才見著柳絮這般模樣,不由怔了怔,幾乎沒有血色的唇角又勾起譏誚的笑容來。卻不開口,隻漫不經心地單手提了棺木一角搭上車板,又繞到另一邊抬了棺尾輕輕推過去,而眼光卻始終定在柳絮身上,帶著冷淡諷刺的笑意。
柳絮愣住,覺得腦筋好似卡住一般,不由慢慢垂下頭去。
一副棺材少說也得百餘斤,便是在棺材鋪子裡,那些做慣了體力活的夥計們也要兩三人一起將棺材抬上車,此時又加了裡麵屍身的重量,可這人竟能這般輕巧的抬起……
腦中忽然浮先出方才那車夫驚惶得如同見了鬼魅般的神情。
“你究竟是……”柳絮心裡一涼,不知不覺將心底盤桓的疑惑問出了聲,可半天也不曾得到回應,抬頭才發覺早不見人影,唯剩深色的木門還在風中微微晃動著。
夜已漸深了,方才還懸在地平線上麵的深紅色夕陽早已隱去了身姿,滿月卻愈發明亮,慘白的光透過樹梢層層點點散下來,在地上無聲的跳躍著。
回頭隻見遠處城鎮低矮的圍牆和其中的樓閣隻剩了模糊的影子,也已籠在了這片斑駁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