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咬牙,柳絮暗暗攥緊了手心,邁步進了前方青白慘淡圍牆繞著的院子。
既回不了頭,又何必恐懼前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並沒有任何令人恐怖的事情伴隨著推門聲一起出現。映入眼簾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一間院子。西廂房一片黑暗,而東麵的屋子卻燃著一點星火之光,不知是蠟燭還是油燈,隻能看到微弱的光焰在窗紙上透出模糊的光斑。
柳絮正在愣神,卻見那東廂房的門忽然開了,方才見過的那人慢慢踱出來。而他手中卻並未掌著燈火,屋中那點燈光也依舊黯淡的亮著。
柳絮忽然明白過來。
她曾聽人說過,有些地方的義莊裡,若是有屍體停著,便要在房裡徹夜燃燈。如此說來,許謙的棺木當是就在那屋子裡了。
不及詢問什麼,她趕緊提了裙擺側身繞過那人跑進房中。
果然,熟悉的棺木安穩停在屋子中央。雖無貢品香燭,但桌上一盞昏黃油燈卻兀自靜靜燃著,淺淡的光暈仿佛將外麵的寒涼與黑暗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柳絮站在門口,忽然有些脫力,不由沿著門框慢慢滑坐下來。
昨夜的這個時候,明明她熟悉敬愛的那人還活生生的在她麵前。雖病容憔悴,卻依舊不改往日的溫柔平和。誰知一日之差,卻是天人兩隔……
麵頰漸漸有些濡濕的感覺,她無意識地抹去淚痕,摸索著將身子挪到棺木旁邊,俯身靠在上麵,心中忽然有種衝動想要撬開棺蓋,再看一次許謙的樣子。可思緒沉沉浮浮,卻最終仍是不敢付諸實行。
她被人牙子賣入許家的時候才三歲上下,連父母兄弟姓名都不記得,可腦中唯一刻著的,卻是一副浮腫半腐的屍體麵目。後來即便仔細回想,她也並不知那是誰,是親人還是饑荒年節路邊常見的屍身,然而,她卻常覺隱隱的害怕。
曾經在家中,為許謙研墨洗筆時,或者為他烹茶剪燭時,本是清靜祥和之時,都會倏然起了這樣的恐懼。
如果這個人有朝一日也變成了那副模樣,又該如何……
當時,她不敢多想一絲一毫,隻是儘快驅散這些不吉利的念頭,卻不曾料到,竟當真有此日。
柳絮輕輕歎了口氣,將頭埋在臂彎中。
不知多久,或許足有半個晚上,背後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
柳絮愕然回頭。
卻見那看守義莊的怪異男人站在門口,麵上也有驚詫神色一閃而過,卻隨即又散漫下來,淡淡將屋中打量一番,這才收回目光:“不是讓你自己去找個屋子麼?”
柳絮摸不透那人的意思,沉吟片刻才撫著棺木起身:“守靈乃是……”
她本想說守靈是分內之事,理當如此,可起身到一半,才忽然覺出半邊身子已然久坐麻木得厲害,竟無法著力,不由低呼了聲,剩下的半句話也無法說出口。
正覺身子麻木,幾乎要向旁摔倒下去,卻被一隻手牢牢扶住。柳絮忙穩了穩神,借力蹭到一旁桌邊撐住,邊暗自活動沒了知覺的腿腳,邊輕聲道謝。
那人眉目間依稀仍有些不快,卻又現出了慣常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既然你要守靈,我便不打擾了。”說完便抽開手要轉身離去。
“等等!”
先於思考,柳絮已開口喚住他。
“嗯?”那人半回身,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墨色的眸底映著燈火,似有流光滑過。
柳絮不覺用指尖挽了衣帶一圈圈纏繞,抿了唇也回望過去。半天才垂下目光:“你……半夜來這裡做什麼……”
窗外月正中天,當是午夜。
若是單為了前來查看火燭,又如何會在進門那一瞬顯露出那般異樣神情……
若是尋常的守夜之人……
柳絮撫上手臂方才被他扶過的地方,心卻愈發沉下去,若是尋常人,手又怎會如死屍一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