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三間屋子本是連通的,除了進門的牆邊安著張矮桌之外,便空空蕩蕩的顯露著磚石地麵。此日並無其他棺木停放於此,便難免愈發顯得空曠。即使是細微的響聲,也會在冰涼的牆壁之間回蕩出低低的嗡嗡聲。
柳絮聽著自己方才那句問話的回音慢慢散了,卻沒有回答接上來,心裡便隱約有些懊悔。那人看著便不是好相與的樣子,更帶著一身的蹊蹺,此時唐突探尋這些事情,終究不妥。
如此一想,便更後悔起來,卻不知該如何圓場才好。
正在踟躕間,卻忽然聽那人掩麵笑起來,壓低了的嗤嗤笑聲隔著袖口的衣料,更顯得沉悶。
“你……”柳絮輕微擰了眉,被冒犯的不快和疑惑一起纏在心裡。
那人卻僅擺了擺手,笑得愈發厲害,晃得旁邊靠著的朽木門框也吱吱呀呀的響起來。
半天,方止住笑,依舊靠在門框上,頭微微揚起,眼簾半垂,戲謔卻陰冷的目光低低在柳絮臉上掃過。
“我來做什麼,”那人合上眼,唇邊仍帶笑,“你真想知道?”
他聲音很好聽,像潮水漫過沙礫,微啞,卻帶著些誘惑的意味。
柳絮無聲地深吸了口氣,抿唇不語,眼睛卻仍盯著他。她直覺著,不該和這人產生任何糾葛,可屋子裡的空氣空蕩卻窒悶的壓下來,讓她的思維好似也遲緩下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待她想明白,那人已又張開眼睛,慢慢抬手指向她身後:“我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柳絮呼吸一頓。
就在那人指向她身後的同時,一縷莫名的陰寒氣息從背後某處滲出來,盤桓著,好似每刻都濃重些許。
她覺得喉嚨有些發乾,想要回頭,可身體卻像是僵住般動彈不得。
“不敢看?”那人又勾起放肆的笑。不等她回答,便強硬地扳住她的肩,迫使她轉身麵向寒氣襲來的方向。
柳絮想要掙開,可一旦看清了前麵情景,卻不由呆住,動作也停了下來。
麵前的棺木依舊嚴實合縫,可許謙卻正側身坐在棺蓋上。
他半低著頭,屋中光線暗淡,並不很看得清容貌,隻覺得仿佛比前些日子膚色更青白了些,像是血色褪儘了的感覺。
柳絮大張著雙眼,無意識地用帕子掩住嘴,向後慢慢退了兩步,直到撞上身後那人的胸口,才驀然驚醒過來,淚水便再抑不住,沿著麵頰簌簌滾落。
忽然聽得耳邊一聲輕笑,聲音低緩:“原來夙日恩情倒不是假的。”
那人笑過,神色卻難得的沉寂下來。
回想起來,此生見過太多人虛情假意,君生日日說恩情,可一旦遙遙望見了故人亡魂,便驚駭得霎時昏死過去,相比之下,這丫頭……也不知她是太癡或是太笨……
隻不過,怕也罷,思念也罷,人死了便就是死了,和活人終究不同,若要強求……
柳絮一心係在許謙身上,並未覺出身後人動作滯住,更是看不到他素來帶著譏誚笑意的雙眸轉為幽深。
可許謙的魂魄卻似有感,緩緩仰起頭,蹙眉望向一直站在柳絮身後的人,欲言又止。
半晌才歎道:“閣下不知是何人,我既已歸於黃泉,閣下又何苦再……”
“你以為是我?”那人忽然又笑了,鳳眼輕微眯起。
“不是麼?那為何……”
“問你自己。”那人指指胸口的位置,“你若心無掛念,又怎會甘願再回人世來?”
許謙怔住。
許久,像是想通了般,低聲謝過。又遲疑道:“我此生落魄至此,不敢再奢望過多,唯獨二事難以釋懷。”語聲頓了頓,看向柳絮,苦笑:“其一是這孩子的歸宿,她平日雖和婉,可性子卻是最倔的,可惜我不能再照料她,反而還拖累了她。”
“老爺!”柳絮不忍再聽,流淚止了許謙的話,“老爺何談拖累二字,這原就是婢子的本分。隻恨那些狗官陰謀誣陷,讓您受了這些苦,婢子卻不能分擔絲毫……”
許謙輕輕歎了聲,並不與她爭辯,也不再提生前遭受的那些官場傾軋,隻繼續說道:“而第二件事,便是拙荊。她雖蒙聖恩,不曾與我一同獲罪,可她孤身一人在京中無依無靠,也不知日子是否艱辛。”
說罷,又歎了口氣,麵上現出落寞悵然神色。
屋子裡安靜下來,隻能聽到窗外涼風輕輕蹭著泛黃的窗紙,也像是什麼人憂傷歎氣的聲音。
沒有聽到任何回應的話,許謙再次低了頭,目光沿著棺木邊緣順下去,青白的臉上露出自嘲般的苦澀意味。
卻不防,柳絮背後的那男人突然嗤笑了聲,踱著步子慢慢走近了:“既然想看,就回去看看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