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許謙不應,似有為難之意,便又略壓沉了聲音:“若是無所憑依、不敢遠離屍身……”他指尖撫上棺材的漆麵,一來一回的劃著,蠱惑般的笑容在臉上蔓延開:“我倒有個法子幫你。你可要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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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許謙的形跡才漸漸隱去。
柳絮又凝視那具棺木半天,忽然咬了咬嘴唇,扭身追出去。
素色的衣擺被晨風拂起,在穿堂的門口晃了下便很快消失不見。柳絮想要喚住那人,可張口時卻又頓住。雖昨日便已相遇,可到了當下仍不知他姓名。
柳絮臉皮薄,想到要用“喂”來招呼方認識不久的男人,便覺得有失禮數。眼見著那人已過了穿堂,去向後院,隻好微提裙角快步跟上去。
穿堂好似自打建好了就不曾修葺過一般,雖本應是通風透光的,可人剛一進去就覺著陰暗得有些古怪,又泛著潮氣。適應了昏沉光線之後,循著頭上隱隱傳來的窸窣響聲望上去,隱約能見著些大片大片青灰色的黴斑,房梁不曾刷過漆,像是有些糟朽的模樣,上麵偶爾發出幾聲簌簌響動,像是鼠子在梁上奔跑挪動。
柳絮暗自皺眉,可轉念想到此處既是鎮裡人都避而遠之的義莊,破舊些也是無可厚非,便也不多計較什麼,隻拿帕子掩了口鼻不去吸入屋中的黴濕氣味,往後院過去。
可尚未走到門口,卻忽然聽身後“啪嗒”一聲,不大,可在一片安靜的早晨裡卻顯得分外分明,像是浸過油的抹布落到灰塵堆裡的聲響,潮濕卻不爽利,沉悶中帶著些粘膩的感覺。
柳絮詫異回頭張望,可前麵卻毫無異狀,四圍仍是發著黴的牆,對麵進門處艱難透進來的光線也依舊在滿室的灰塵中穿行。
她有些納悶,卻並未多想,心裡念著要去尋那自稱是義莊主人的守夜人、好好將昨夜的事情問個清楚,於是便又提了裙擺跨過幾乎有一尺來高的門檻。剛邁出去,眼光卻偶然瞄到長裙下擺好似沾上了暗色的汙垢,竟有碗口大小。
“哎?這是……”柳絮喃喃出聲,扭身將裙擺提得更高了些,想要看清楚。
然而,目光順著滑下去的時候,卻不防見著了地麵上攤著的東西。
“啊!”
柳絮猛然尖叫。
“怎麼了?”
淡漠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那……那是什麼?!”
柳絮驚魂未定,聲音扭曲得嚇人。她顫抖著手指向門檻內的地麵,卻不敢再往裡看一眼。
“什麼都沒有。”那人冷淡的嗤笑一聲,目光淡淡掃過穿堂黑洞洞的門口,並未多做絲毫停留,“你是勞累過度,神思恍惚了而已。”
“我沒有!”柳絮心跳仍如擂鼓一般,眼眶也有些熱,恐懼和被人無視的委屈一起湧上來。可對上那人冷漠的雙眼,卻又仰頭強忍著將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收回去,深深吸了幾口氣,指甲尖也幾乎掐到肉裡去:“那不可能是幻覺。你仔細看就知道了!就在……就在門口的地上!”
方才雖然隻是一瞥,卻極清晰的看見那東西的模樣。
是死了的老鼠,不過手掌大小,可灰色的短毛卻根根炸起,讓血染了個通紅。烏色的圓眼睛向外猙獰的突起著,脖子扭向一旁,短小的四肢讓什麼折斷了,扭曲著垂在身邊,顯出血淋淋的肚子來。
而肚子像是被硬生生撕裂開的一般,裂口參差翻卷,粘膩泛著血光的腸子和幾根細小的骨頭一股腦從傷口擠出來,攤在臉盆大小的血泊之中。
柳絮覺得背後仍滲著冷汗,胃裡也隱隱的翻騰。方才明明是那般昏暗的光線,卻竟然在一瞥之間把那東西看的如此清楚,而那死鼠突起的渾濁眼睛,竟像是始終在死死盯著她一般。
這裡可不是夜裡的好去處……
猛然間,前一晚那守夜人對車夫所說的話浮現在柳絮腦海中。她下意識地咬住指節,抑製住翻湧的恐慌感,目光試著去探尋那人的反應。
可出乎意料的,那人甚至在進入穿堂檢視四周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並無一絲一毫變化。
柳絮心裡漸漸發沉,手腳也更涼了幾分,不祥的感覺在心中彌漫開來。
果然,那人出來時又露出了慣常的散漫譏諷笑容,輕輕撣了撣身上白衫:“除了灰塵黴斑,我當真是看不出有什麼能讓女孩兒家厭惡的東西。”
“你……”方發了個單音,柳絮便強迫自己閉上了嘴。
回想起這人戲謔中含著陰冷的目光,還有身上如冰水般的溫度……或許這個義莊真的太不乾淨。
然而那人卻似毫不在意地忽略了柳絮的抗拒態度,隻微微一笑:“若不信,你不妨自己去好好瞧瞧。”說著,對著柳絮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絮咬住下唇,定定看著他,卻無法在他神色中尋到任何惡意或者陰謀的意味,不由微微皺了眉毛,朝門口走了一兩步,眼角餘光飛快地向方才死鼠所在的地方瞟過去。
空無一物。
隻有薄薄的灰塵在地上蒙著,隱約能看出腳印和過長的衣裙拖曳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