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愣愣站著，忽然覺得神誌恍惚，像是剛經曆了一場噩夢般，雖終於醒來，卻絲毫不覺輕鬆，全身都脫力似的疲憊，連從麵前陰暗的門洞中吹來的風聲聽在耳中都覺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慢慢轉過身，身子晃了晃，卻終究還是站穩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柳絮聲音輕飄，臉色是病態的蒼白，“昨天……”她長長吐了口氣，閉上眼睛：“昨天你與我家老爺訂下的又究竟是什麼？”

這個人絕非善類，她心裡明白。再想起他曾勸誘許謙簽訂了什麼契約一般的東西，便更不安。而更甚於這種不安的，卻是心底隱隱泛起的悲涼。

分明是那麼正直、那麼溫柔善良的人，為什麼活著的時候要受人冤屈陷害，甚至連死後也不得安寧，非要被人當做謀取私利的工具……

“無論……”半天，柳絮咬了咬牙，抬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再次開口時的聲音已沉涼平穩下來，“無論你想對我家老爺做什麼，都請你停手。”

“哦？”

那人本已轉身欲離去，聽了這話，不免饒有興味地停下腳步回身諷刺道：“即便我要做什麼，你以為你攔得住？”

他挑起嘴角，眼睛微微眯起來，更顯得眸色幽暗。

這種神情，柳絮見了數次，知道是他嘲笑譏諷旁人時慣常的表情。然而這一回卻並不在意，依然直視著他，正色回答：“我知道攔不住。所以，我隻想求你，無論你想要我家老爺做什麼，我替他做，他受了太多苦，不該再……”說到此，聲音又有些哽咽：“他不該再受人謀算了。若有什麼事，我去做也是一樣。”

“你做？”那人眨眨眼，輕聲笑起來，好似聽到極滑稽的笑話般，“人鬼殊途，他能做的事情，你要怎麼做？”

柳絮神色不改，盯著他的眼睛：“隻要你答應，一旦停靈期過，我立刻自儘。”

那人忽然笑不出了。

不僅止了笑，表情反而異樣地沉肅起來，目光冰冷地凝視柳絮。半晌，終於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慢慢說：“好。我放過他。”

他的聲音中去除了慣有的戲謔之後，給人低沉安定的感覺，像是極鄭重的許諾。

柳絮雖不明白他態度的突變是何緣由，卻莫名的安心下來。正要開口道謝，卻忽然發覺他向來蒼白的膚色在此時更透出死人般的灰敗，幾乎是有些嚇人的。

太陽無聲的躍出地平線，天地間一片赤色霞光。

柳絮眯起眼睛看著那人逆光而立的身形，一瞬間竟有種錯覺，似乎他的隨時都會在清晨絢麗的光芒之中煙消雲散。

她一時有些茫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身體也向前微傾，像是要下意識的抓住什麼。

那人一怔，目光隨著她的手指落在自己衣袖上，猛然頓住，忽而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柳絮嚇了一跳，驀然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這般行動當真不合規矩得很，麵上不免熱辣起來。可回想起來卻更尷尬，便不敢再仔細追究方才那般古怪錯覺的由來，隻強壓下了心中蹭蹭翻湧的怪異交織感覺，按著那人前一日所說的，在後院裡挑了門前沒有樹木遮擋、陽光更好些的西廂房躲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內院的房子雖然從外麵看起來也是年久失修的樣子，可進門卻覺得暖和乾燥，雖難免存了些積塵，卻並不顯得太過臟汙，像是有人每隔十來天便打掃清潔一般。

柳絮站在屋子中間，心頭有些疑惑升起。

她輕輕咬著指節，回憶著前一晚停靈那間房內的情景。

空曠簡陋的三間屋子，夜裡並未燃起火盆取暖，但在這秋季的天氣裡卻也不顯得很濕冷難耐。

這樣算起來……為何隻有那間隔在內外院之間的穿堂竟那般潮濕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