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定定看著他。
她應該是在期待這樣的和解的,可不知為何,在真的聽到這番承諾時,反而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漏了個大洞,讓冰冷的夜風呼嘯著灌進去。
她忽然有些後悔了。但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小巷中已傳來了腳步聲,在雪上踏出輕微的響聲,悠然穩定。
柳絮隻得咽下未出口的話,隨長生一起迎過去。
七娘披著淡青色繡了暗紋的錦緞大氅,從巷中徐步走來,依舊容色淡漠,一眼看上去辨不出她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再略轉一轉視線,卻發覺方才還花枝招展地迎客的青樓姑娘們都止了動作,不約而同地抓著熏了香的帕子,表情古怪地盯著七娘的背影。
“可有眉目?”長生撣了撣從簷角墜到肩頭的碎雪,聲音有些散淡。
七娘點了點頭,卻不見絲毫滿意神色:“說起容貌儘毀、年近不惑的女人,她們確實認得。這處地方生意不大,圖便宜才仍留下她做些洗衣掃地的粗活。但……”
“什麼?”
七娘微微蹙起秀眉,色澤淺淡的嘴唇抿了抿,像是把整件事情重新思索了一遍,這才重新開口:“韋娘在這裡的時日不短,而這種地方總是新人換舊人的,她們也不清楚過去那些年發生過的事情。”話說到末尾,仿佛冷冷挑了挑眉。
柳絮不知所以,也並未想得更多,因此在聽到長生詫異的笑聲時,不免疑惑不已。
“你果然與這世間尋常女子不同,倒也有趣。”長生笑過了,神色便又慢慢沉下來,好似隨隨便便評論道。
想來,她定然早已知曉,既然韋娘這些年早已青春不再,又毀了容貌,定然讓男人避之而唯恐不及,便是有什麼能在她心裡種下怨恨的事情,也絕不可能是這幾年裡種下的前因。但說出口時特意換了那麼個隱晦曲折的說法,像是給死人留了些顏麵,可又偏偏一口一個“新人”“舊人”的……
想起那些花枝招展香氣四溢的華年佳人們,又與韋娘淒涼晚景相較,竟覺得可笑諷刺得很。
柳絮心裡驀地有些發酸,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片刻,最終低低垂了下去。她雖並不愚笨,但奈何自幼便未曾聽說過這些風月場上的事情,又如何想得到七娘那些聽似淡漠的言語中還有另外一番含義。又聽長生對她的稱讚過於常人,不免心底又灰了幾分,也不說話,隻沉默的跟在兩人之後鬱鬱而行。
·
穿了幾條巷子,便是客棧。
因天色太晚,城門早已關了,長生與柳絮隻得在客棧將就一夜。
剛進門,便見衛遙迎了出來,一手小心地扶了七娘,笑問:“看樣子像是有些收獲?”
柳絮不由更加疑惑不解,那柳七娘神色一如往常冷冷淡淡,也不知他是從何處看出差異的。
而七娘聞言卻停頓了腳步,微仰頭看向衛遙,臉上浮起抹淺淺笑意來:“問了好些人,都不清楚韋娘的來曆,不過,那老鴇倒是說七八年前她從前人手裡盤了店下來的時候,韋娘就在這裡,平日做工倒也勤懇,隻是常躲著人,幾年來也極少出門。”
接過茶水暖了暖手,又皺眉道:“其他的,便問不出什麼了。隻聽說年年重陽之後,韋娘都向庖廚討些薄酒,對著月亮不知在拜誰,而今年更是握著那隻鐲子擺弄了一整夜。”
“鐲子……重陽……”
長生本與兩人隔著數步之遙,聽到這番話之後忽然喃喃重複了句,隱約有恍然之色,快步進屋,從桌上拾了那隻玉鐲,就著燭火仔細查看起來。
半晌,終於揚眉一笑,聲音卻低得有些異樣:“衛公子所言不假,這玉鐲上確有怨氣纏繞,隻不過……”
他指腹緩緩摩挲著溫潤玉石,又低低笑了聲,眸色愈發深沉:“隻不過,這怨氣恐怕未必是韋娘的。”
“怎會?!”柳絮踏前一步,脫口而出,臉色也有些難看。
一個怨死的韋娘好容易才暫且鎮在了棺中,若是還有其他……過往的幕幕血腥場景仿佛又浮上腦海,給人帶來近乎窒息的錯覺。
“嗯?”似乎未料到她反應如此劇烈,長生倒是愣了愣,很快卻又不甚在意地笑笑,“早年還四處漂泊的時候聽說過些事情,但時日久了,也未必記得清楚,這幾日不妨去驗證一番便知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