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說的是“哪能知道”,可話還沒說完,便聽長生輕笑道:“十來年前,錦瑟姑娘可是這怡仙居裡的頭牌,達官貴人也難得一見。”目光饒有興味地在錦瑟臉上轉了圈,又淡淡笑道:“媽媽坐吧。夜還長著,不妨上些酒菜,如何?”
說著,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已漫不經心地遞了過去。
柳絮不禁驚訝。戲裡話本裡那些一擲千金的故事大半是騙人的,在這近於北疆的小鎮上,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便是整月也用不上五兩銀子,相比之下,五十兩雖不算巨款,卻也相差不多。
那鴇母雖仍似有些疑慮,可神色已和緩了七八分,道謝之後便落了座,口中也不住吩咐龜奴去上幾壇好酒來。
長生見狀一笑,卻並不再提尋人之事,反而雜七雜八地問了許多鎮上風俗人情。
彼此勸了幾輪酒下來,錦瑟已又放下了些戒備,話匣子也漸漸打開。
“聽說京中有的是花花地方,來的客人非富即貴的,一出手就差不多夠花銷幾年的了,哪像我們這小地方,賺不到多少錢不說,還整日擔驚受怕的!”她翹著蘭花指飲儘了杯中酒水,半真半假地歎了聲。
“擔驚受怕?”長生也薄薄抿了口酒,眼睛眯起來,臉上卻仍帶著笑。
錦瑟聽見問,又重重一歎:“兩位是從東蒙鎮來的,雖然與此地相去不過二百來裡地,可東蒙年年受官府庇護,生怕出點事情受朝廷責罰——這不,前陣子又來了個京裡的官兒巡視。你們又哪裡知道我們這些地方的苦處。”
此言倒不假,東蒙鎮雖也隻是小鎮,卻托了地處交通要道的福,多年來民生安穩,清平繁榮。而臨近的城鎮卻時不時受到山中馬匪劫掠困擾。
果然,不多時,錦瑟便又鬱鬱抱怨道:“這鎮子裡還好,若是鎮外的田莊上,哪一年不得讓馬匪劫上幾次。殺人放火的,越是大戶人家越躲不過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若說她方才還帶著些風月場上慣有的敷衍神色,可此時已然是真心的慨歎了。
柳絮聽她說得沉重,不由怔了怔,恍惚想起那些屍橫遍野的淒慘場景來。再偏頭看看長生,見他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修長的手指在膝上輕輕地敲著,不知究竟在琢磨什麼。
半晌,他忽然一笑:“正是這般。前幾年我也聽人說過這事。”
給自己添了半杯酒,卻隻是執杯在手中把玩,笑容愈發無害:“那人說,他納了個妾室,就是父母家人都讓馬匪給殺了的,隻她一人逃出命來。聽說是個性子極溫順的,模樣也好,隻可惜當家的正室善妒,硬是趁他外出經商之時給賣到了青樓裡。”
他話說到一半,錦瑟表情已開始有些僵硬。
而長生卻似乎毫無發覺,仍笑著繼續道:“那是十八九年前的事了。當時媽媽您大概也已到了及笄之年,應當是會記得此事的。”
錦瑟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隔著一張桌子也能看出她微微有些發抖。
長生卻仍自顧自道:“那富商還很是惋惜的提過那青樓,說是可惜家裡有母老虎,好好的一個妙人兒竟不得再見了。”說著,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慢慢盯上錦瑟,嘴角向上彎出溫和的弧度:“我記得,那家青樓好像就叫做怡仙居。”
聽到那名字的一瞬,錦瑟驟然挺直了後背,身子緊緊貼在椅背上,頭也僵硬的微微後仰,像是在儘力躲避什麼,映著燈火,能看出她的鬢角已被細密的汗水浸濕。
“你……你們、你們是她什麼人!”
她優雅的聲音已因緊張而顯得有些乾裂。
柳絮不知其中關節,隻能垂著頭,儘力不顯露出任何情緒。
而長生卻依舊在微笑,可笑容卻一絲絲失去溫度,眼中也漸漸浮起冰冷的陰影。
畫屏隔開了外麵的喧囂,時間無聲地在幾人中間流淌。
錦瑟顫抖得愈發劇烈起來。許久,從她喉嚨深處猛然爆裂出一聲無力的□□,卻轉瞬便淹沒在人聲喧鬨之中。
她的身子頹然下滑,幾乎跌下椅子。
“你們……”嘶啞低微的聲音從她喉中溢出,“你們是來替她報仇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