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門臉陳舊的當鋪處在最為繁華的長街上,卻冷冷清清的少有主顧上門,與周圍店鋪相比,很不協調。
柳絮進門的時候,光線昏暗的屋子裡仍舊隻有長生與那年輕的朝奉兩個人。
長生一臉漫不經心地靠在櫃台邊上,眼簾半垂著,嘴角揚起一抹譏誚,直到見了柳絮進來,才抬了抬眼,冷淡的語氣裡掩不去些微擔憂:“怎麼才來?”
柳絮略微怔了一下,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她眼看著長生背影遠去的情景,心頭一緊,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那你怎麼不回去找我?”
這回輪到長生怔住,可很快又眯著眼嘲笑起來:“這麼大的人,難道還能走丟了。”可說完了,卻見柳絮似乎有心事的樣子,始終未曾展眉,便又靜靜斂了調笑神色,低低歎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哪,我貿然回去找你,萬一錯過了怎麼辦?不如在這等著更穩妥。”
知道他此番並非虛言,又見他難得的溫言解釋,柳絮早沒了脾氣,隻是想著方才的事情,心裡仍覺得悶悶得,像讓塊巨石堵著般。
她心情時常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讓人一看便知,長生此時見她神色仍是鬱鬱,像是心裡仍存著事、在和自己過不去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心裡隱約有些不知原委的怪異念頭升騰起來。
可還未說出話來,就聽櫃台上突然一聲悶響。
那朝奉青著臉,手裡一方半個巴掌大的印章重重戳上了賬冊。
讓人從中橫插一腳,長生難免有些不很痛快,卻仍忍下,隻低低嗤笑出聲,挑釁似的揚了揚眉,聲調懶洋洋的含著譏誚:“怎麼?這會兒不裝死了,玩詐屍呢?”
柳絮這才知曉,方才自己未止那段時間,這朝奉怕是始終裝著埋頭理帳,一個字也不曾說過。
而此時這番舉動,乖僻中又帶著幾分孩子氣,倒也有趣。
但柳絮心裡有事未想通透,不免忽略了長生嘲弄神情下略顯古怪的眼神。
那朝奉默默將印章收到一邊,回身開了櫃子,仍冷著臉不說話,反而從櫃中抽了另一本更厚些的賬冊出來核對。
見狀,長生掛在臉上的譏笑忽然沉下去,像是興致耗光了的模樣,眼角一挑,也不再繞著圈子說廢話,隻漠然道:“你以為我來求你?十五年前的事,我還用不著你那點螻蟻之力。”
撣了撣衣衫上的浮塵,忽又想起什麼,抬手往櫃上一擲,木石相撞之聲在窄室內回蕩幾圈,竟有些沉悶。
長生轉身,麵上浮起恣意冷笑:“我沒空哄孩子玩。韋娘是誰,你再清楚不過,你既端著架子,也好,不如讓她魂飛魄散,倒也省得許多麻煩。”
柳絮聽了這話微微一怔,瞅著長生這副神情,知道他是真惱了。雖相知不久,但她也曉得那所謂魂飛魄散之事,他是當真做過不知多少次的,並非隨意拿來唬人。如此想想,不由心頭焦躁起來,回頭看看那朝奉,隻是沉默地擺弄著方才擲在櫃台上的鐲子,頭也不抬。
柳絮蹙著眉頭,想要勸上兩句,可奈何腕子被緊緊攥著,人也隻得跟著往出走。
就在舊木門要被推開的時候,突然聽到後麵恨恨喊道:“我沒這個娘!她從來也沒把我當做兒子看待過一天!”
長生步子不停,隻冷冷嗤笑一聲。
門扉開啟,斜陽橙紅色的光芒一湧而入。
然而柳絮側眼望去,隻覺得身畔那人臉色依舊冷如深雪,竟絲毫染不上丁點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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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裡第一次回了客棧房間,也不知是否因為記得前夜那句驚世駭俗的“逛窯子”,客棧小二盯著兩人的眼神總顯得有些怪異。
柳絮經了這一天,隻覺累極,心裡又有事情攪得難受,便更不耐再聽那些風言風語,僅吩咐小二將熱水送進房裡來,自己略略衝洗一番,就懶懶窩在床上不想動彈。
太陽剛落時,倒是有人來問過兩次晚飯的事情,她也懶得應答,隻將被子蒙了頭,依舊昏昏沉沉躺著,腦子裡一下湧上來許多事,一下又像被掏空了,想要睡又睡不著,想要思索個清楚卻也不能。這般折騰了不知多久,不僅未曾歇息恢複些,反倒更覺得疲憊了許多。
正在這時候,卻突然聽見些響動,有些沉悶,隨後的,又像是篤篤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