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春日宴(4) 早知如此,何必……(1 / 2)

長生 Neith 3208 字 10個月前

吳幀尚是未滿弱冠的年歲,雖不甚老成,但因自幼坎坷,終究還是比旁的少年多了幾分沉穩。先時失態,大半是因著未曾聽李惠娘提過當年之事,此時沉住氣聽那老乞丐慢慢將過往細說了,便也不再爭辯,唯獨仍握著書卷的那隻手默然收緊,在那素來愛惜的聖賢書上攥出了幾道深淺皺痕。

本是難得的重逢,氣氛卻陡然凝重起來。

柳絮沉默了一會,目光自那一家三口麵上掃過,又見旁邊韋子安慣常冷硬的臉色裡也顯出幾分尷尬來,不由在心裡慨歎一句,便拖了長生的手,第一個先回了房。

剛關上房門,回頭就瞅見長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挑眉看著她。

柳絮下意識地撫上臉頰:“怎麼了?”

“沒什麼,”長生低笑,麵上現出玩味神色,“隻是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小姑娘長大了不少。”

柳絮聽他語帶調侃,臉上不禁泛紅,剛要回話,腦中忽然想起一事,剛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又驟然忐忑起來。

“你……當初……”

當日在山中所見之景依舊曆曆在目。荒毀的村落,坍頹的房屋,還有慘死的孩童屍骨……

柳絮張了張嘴,可話到嘴邊,最終還是一轉:“當初義莊坍塌之後,你究竟……”

這問話本是為了轉移話題所用,可真問出來之後,卻忽然又憶起那時瘴霧蔽日時,撲麵而來的那陣濃重血腥氣息。

“那時,是不是你?”柳絮慢慢低下頭,像是在回憶,“可是後來為什麼……”

為什麼從此不見形跡,明明知道會有人為你擔憂……

她這話說得斷續,若是旁人隻怕會一頭霧水。可長生仍聽明白了,卻不答,仍是輕笑,墨色在眼底氤氳開來,給笑容添了幾分陰鬱。

柳絮與他相處,說來不過數月的時間,但此時也能看出其中必有隱情,心中忽的又泛起不安來,不免一再追問。

良久,長生無奈,隻得苦笑著挽起衣袖,又單手撩開垂在頸側的頭發。

臂上與肩頸處各有一片猙獰傷口,與其說是被撕裂開的,不如說更像是連皮帶肉全都被抓了個稀爛的樣子。隔了兩三個月,傷處雖縮至了碗口大小,卻依然未曾全然愈合,新生皮膚的邊緣與傷口血肉模糊之處粘連在一起,繃出鮮豔濃烈的血紅色。

望著柳絮不敢置信的模樣,長生忽而一笑,心情很好似的半眯了眼睛:“身上的傷更重,你還要看麼?還是說……”

後一句話隻說到一半便沒了聲音。

柳絮眼中已隱約有了水汽,嘴唇也咬得發白,雙手卻隔著一層單薄的粗布衣裳試探著在他胸口緩慢地撫過,仿佛在確認傷痕的位置,又怕弄痛了他。

長生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忽然深吸了口氣,退後了半步,伸手抓住柳絮的手,半天才咳嗽了聲,勉強笑了笑:“已經不礙事。”

想了想,又補充:“當初……算不上什麼重傷,隻是樣子難看了些,怕嚇著你罷了。”

柳絮仍咬著嘴唇不答話,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幾個轉,剛落下來,便被她一把擦乾,動作裡透著幾分狠勁,倒像是和自己過不去。

長生慣常和人說話非嘲即諷,並不很會安慰彆人,此時見柳絮這副神色,雖知她心裡必定是惱了,卻奈何勸不得罵不得,竟難得地有些無措起來。生生挨了足有一盞茶的時候,見柳絮終於重新抬起頭來,才略鬆了口氣。

柳絮心中仍不快,本欲再怨他幾句,可抬頭對上長生如釋重負般的表情,又忍不住略顯出了笑意,半天,才重新板了臉輕聲歎道:“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就算變成什麼樣子,隻要還在我身邊,終究也好過那樣杳無音信的,讓我……”

她又歎了口氣,沒有把話說完。

再看長生,也不知聽進去這些話沒有,隻默然站著,側著臉,像是在對著窗外出神,縷縷發絲散在肩頸處的傷口上,遮去了濃重的血色。

就在她以為長生不會回答時,卻聽他低著聲音緩緩道:“我知道了,下一次……就算死,也會在你身邊。”

如果給不了一輩子的相守,至少給你一個明明白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