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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除夕的夜色降得極早，白日裡一場雪落，午後未久，天色便逐漸暗淡了起來。申時未過半，鄰居的矮院裡已淡淡透出了星點燈火之光。

數人雖皆是久彆重逢，可攢了許久的話畢竟無法一兩個時辰便訴儘，隻得先張羅年夜飯，圖個難得的團圓喜慶。

李氏自是第一個進了廚中忙活的，柳絮雖是客人，也少不得搭一把手。

好容易張羅的差不多了，正待去招呼眾人吃飯，卻隔著一層門聽見正屋裡隱約穿來說話聲音。

那聲音柳絮熟悉得很，正是長生。

她微微一愣，心裡似有個極細的弦讓人撥動了一下，下意識便凝神往下聽。

隻聽長生的聲音仍是低低的，好似漫不經心的樣子，卻又仿佛帶了種古怪的壓迫感，向另一人說：“就算如你所說又如何？我卻不想再等了。你現在說，興許我還能讓你多留幾日。”

柳絮心裡猛的一跳，不禁將呼吸都壓得輕了幾分。

屋裡靜了半晌。就在她以為不會聽到回答時，另一個聲音終於響起，竟是那老乞丐。

“多留幾日……”那老乞丐像是在沉吟，含糊地將這般句話來來回回念了數遍，最終下定決心般沉聲歎道，“既然如此，我就……”

“慢著。”

長生的聲音淡淡地響起，這一回卻仿佛就是從門口傳來的。

隨著話語聲，正屋的房門也被無聲無息地推開。

“外麵天氣冷，不妨進屋來聽。”

柳絮猝不及防，一抬頭迎上對方略帶戲謔的笑容，不由僵在原地，神色漸漸尷尬起來。

重新落了座，那老丐這才重又歎了口氣，聲音沉鬱悲涼。

“開始的事情你也知道。”他半抬起鬆弛耷拉的眼皮，短暫地掃了一眼長生，“我爹當時還是朝中禦史，雖然算不上顯貴，但是性格剛正、仗義執言，也頗有些聲望。”

老丐布滿皺紋的乾瘦臉上忽而浮起些懷念神色，又極快散去，僅餘苦澀：“覺出事有蹊蹺之後，他暗中收集了不少證據，正要上奏之時，卻……被人搶了先。”

說到此，他緩緩垂下頭，沉默起來，仿佛不願再次回憶起當年之事一般。

柳絮聽得一頭霧水，下意識瞄了眼長生，卻見他神色鄭重，緊緊抿著嘴唇，側臉線條繃得極硬，如同刀刻。

柳絮不由指尖發涼，霎時猜到這二人此時所談必然與十五年前一事相關。當初心中對往事的推測，與山上那滿室骨骸的場景一瞬間又在腦中重疊，讓她不自覺地微微打了個寒顫，卻立刻又儘力壓下心中不安。

不待她再多想，那老乞丐已重新將枯瘦的頭顱慢慢抬起來，微微顯出青紫色的乾裂嘴唇向兩邊咧開，露出了個幾乎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嘶啞蒼老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話果然不假。我爹半生清正，到頭來終究比不上他們隨手灑些銀子就能籠絡一班走狗，嗬……”

說完這句話，他又默然片刻，但這回很快便繼續道：“他們那一黨人，在朝的一起偽造罪狀，將我爹誣告了個通敵叛國。我提前得到消息，帶著惠娘和幀兒出逃……逃過了官兵，卻逃不過他們雇來的那些……”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本就嘶啞乾澀的聲音聽起來如同嗚咽一般。

柳絮隻覺心裡沉甸甸的，堵得難受。

卻又聽那老乞丐長長呼了口氣：“我爹為官半生，落難時竟然隻有一人援手……偏偏……”他忽然茫然笑起來，渾濁的目光掠過柳絮，如夢囈般喃喃歎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再去連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