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頭坐著，這個僵硬的姿勢仿佛已經保持了很久，銀色的長發仿佛流泉不斷從他膝頭垂落在地麵，露出脖子上猙獰的傷口。

我悄悄走近，越發看清那傷痕是多麼的可怖。

一定很疼吧。

是什麼樣的心思，讓他傷得這樣重卻始終不肯用醫術治療。

我想撩起他的長發看得更仔細些，伸出的手指卻穿過他的身體，根本無法碰觸。

這是……我怔怔看著自己的雙手。

茫然中，我又抬頭看他。

他緊鎖著眉頭，金碧異色的雙眼中壓抑著悲傷和憤怒，他怔然看著自己的雙手，那上麵擱著一把長劍。

琉璃劍身、黑氣繚繞，竟是大光明聖劍。

“星臨。”我出聲叫他。

他雙肩一震，猛地回頭，對上我的眼睛。

我努力向他露出笑容，多期望看見他驚喜的眼神，多想告訴他我已經回到他身邊，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茫然四顧，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現。許久後，又回過頭，緊緊握住那把劍。

“意瀾……”星臨低喃著，鋒利的劍刃刺入他的手掌，金色的血液滴滴濺落。

連他也看不見我嗎？

所以……我是真的死了？

突然，星臨又扭過頭來。這一次他霍然站了起來，神情似懷疑似激動，“意瀾？是你嗎？我剛剛分明聽到你的聲音。你回來了？你來看我了？意瀾，你在哪裡？”

他連問了幾遍，一次次將掩在四周的紗簾掀開，又一次次失望，最終他緩慢的回到鏡前。

而我，就站在這間空曠大殿的正中央，就在與他不到三尺的地方。

星臨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滿臉疲憊和失落。突然間，他的目光猛地觸到那麵巨大的水晶棱鏡，一金一碧的眼眸驀然睜大——

“意瀾？！”

我也回過頭，這才發現那鏡子中竟赫然映出我的身影。雖然容貌沒有太多變化，但我分明已經不是黑發紫眸的半仙模樣，而是擁有淡金色的頭發和紫色的眼睛。

那是月悖變成人的樣子。

星臨驚喜交加轉頭尋找，但他高興了不到片刻就陡然停頓。

他疑惑的看看大殿，又轉頭看看水晶鏡中我清晰的影子，臉上的興奮與激動漸漸褪色。

“星臨，我回來了。”我看著鏡中映出的他微笑，心卻疼得無法抑製。

如果可能，我永遠也不想看到他悲傷的臉。

但現在，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安慰他的哀傷。

“意瀾……”他向我所在的位置伸手擁抱，我也伸出手，想將臉靠向他的胸膛，卻絲毫不能感覺到那懷抱的溫暖。

而鏡中的的我們，已經緊緊的相擁在一起。

“剛剛我感到櫪莣花的異常，正想再去找你……”他的嗓子仿佛被堵住了，隻能發出模糊哽咽的聲音。

“不用你找，我自己會回來的。”我慶幸至少他還能聽見我的聲音，許多話急於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那天宵明用‘時之鑰’給你看的東西，你不要信，當時我是為了救白商……”

“我知道，我知道，”星臨溫柔得近似呢喃，“我怎麼會信他們瞎說的話？”

我卻知道這隻是為了安撫我，“那你為什麼現在還不治療傷口？”

星臨身體一僵，臉上竟然難得的露出些許尷尬。

果然，那個時候，他的確是有幾分相信了。

“我和宵明真的沒有什麼。我來到曇華城中才認識他，與他認識不過短短數月，向真神請求帶他曇華城也不過是看他可憐……”

星臨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他濃密的睫毛靜靜垂著，如同蝴蝶美麗卻脆弱的翅膀。

“你……已經知道我是月悖？”我試探道。

星臨並未答話，隻是眼睫輕輕一顫。

“你果然知道了。”我不再猶疑，“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終於抬眼看我，那雙深邃、流光溢彩的眼睛幾乎能將人吸入，引人無儘沉溺，“知道你就是月悖……是從一開始，從你第一次對我說‘我想要你’。”

“你也知道我已經恢複記憶？”

“嗯，”星臨頓了頓，還是坦誠，“在滄溟之野的那家客棧中，有個女子將你引走。等我再找到你的時候，你就已經記起了從前吧，大概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所以……你從來都知道……”

“意瀾，我……”

“我不明白。”我的聲音無法抑製的顫抖起來，“既然你一直知道我就是月悖，為什麼你又要……又要……”

又要接受我的感情。

這句話我實在沒辦法說出來，更無法再麵對他，隻能默然走向一旁。

水晶鏡中，星臨沒有追過來，而是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我。

月悖作為蛇時的回憶太過鮮明，我根本無法拋棄。至今還記得他選擇放棄生命時心中的絕望和決然。

放棄一切，回到最初，那是他認為最好的選擇。

隻願忘掉發現兩人間差彆的所有。

“月悖……”星臨輕聲喊道。

我隻覺得心中繃緊的絲弦被人猛然一彈，雙眼立即湧上淚意。

這個名字太遙遠，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被人喚起過。

曾經，隻有一個人會這樣溫柔又寵溺的喚我。而每一次的呼喚，都會讓我的心更加陷落。

“小傻瓜，”星臨看著鏡中我的眼眸，“這麼久了，難道你還沒有發現嗎？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從你還是月悖的時候，到成為蘇意瀾，我對你都是一樣的……”

“不要再說了！”

我全身都在發抖。

在這一刻，我深恨自己，為什麼不再能夠全然的信任他？明明是那麼想聽到的告白，明明等了那麼長久的時間。

驟然實現全部願望的感覺隻讓我覺得惶恐。

幸福來得太輕易，居然讓我忍不住要懷疑。

這個人，是否真的能愛上曾經的那個月悖呢？還是因為他的身份原本就不同尋常？

我可悲的發現，我責怪星臨不能信任我，我又何嘗能再信任他？

談話又一次陷入僵局。

許久後，星臨向我緩緩走來，再次伸出雙臂。

鏡中，他從背後摟住我。

“意瀾，不要生氣。”他重新換回了稱呼，“你不想聽，我就不再提。眼下當務之急是真正救你回來，以後的事，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談。”

“嗯，”我點點頭，其實我很怕與他起爭執，“可是我的身體在沉音他們手裡，要拿回來恐怕有點難，他們還搶走了你給我的櫪莣花……”

“我知道。”星臨安撫的衝我笑笑，“不用怕，那個身體本來就隻有三百年的壽命，不要也罷。先前是擔心你力量不足，半神半仙之體一旦身死就會神魂俱滅，才用櫪莣花一麵保護你的身體，一麵養著你的魂魄。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櫪莣花將你以前散失的靈魂碎片收集了不少，修補得也差不多了。至於肉身……重新給你塑一個就成了，剛好我手裡就有現成的東西。”

“是什麼？”我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