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神弦
淡淡的藥香味道,迷繞到了腦中,被那樣似曾相識的香味熏著,模模糊糊間,有什麼東西,切開了記憶。
城的四周,雪下得很大,滿天飛舞著,似乎沒有儘頭,自己忽然握住了一雙冰冷的手,茫茫映像間,有個女子般的麵孔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雪簌簌散落,看不清她的麵,隻聽到,她輕輕張開了唇,小聲在耳邊喊道,神逸,我永遠都在。
紫櫻!
猛地驚醒回來,發現原來不過是一場夢。清晰得幾可亂真。
“你,你是誰?”他扯掉了床褥,未回過神來, 發現一個大漢在旁站著,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我叫沈策謀。”大漢笑著,是一個粗嗓子的聲音,舉起手上係著的紅繩子,“晤……這牌子上寫著你的名字……八夜是吧?”
“還給我!”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奪回,眼中滿是敵意,那是他哥哥七晝親手所刻,送與給他,他所珍惜的唯一物件。
大漢倒也沒在意他的舉動,順手抓起一旁的茶壺,倒入塌旁的杯上,“先喝口茶吧,你睡了一天了。”
這是一間他見所未見,極其精致的陌生小閣,擺設講究,裝飾華美,對自小生活在漁村的他來說,更多小巧玲瓏的物件是他所不知道的,而每件運到了中原,都可以看出是價值連城的不凡之物。
被大漢的熱情所感染,心裡減少幾分敵意,他微微沾了口茶,問道,“這是哪裡?”將手中的紅繩繞了幾圈,重新掛在脖子上,那個刻著八夜二字的牌子,仍是光滑得發亮。
“這是雲隱教。”大漢答道,想起這樣答得不妥,改口道,“這是神弦邊緣的雲隱教,也就是你們中原人日夜想到達的鬼山的對岸。”他見八夜仍是一麵茫然,知道自己嘴拙,“我從海邊背你回來的,難道,你忘記了你自己是怎麼來的麼?”
“我……。”他閉上眼,敲了敲頭。
記憶又回到了那一場磅礴的風雨中,巨大的漩渦將小船卷入進去,他抓緊船舷,隨船一起被四麵八方灌入的海水迫壓著往下沉,動彈不得。
黑色的海水暗如深淵,浪湧動著,拉著他一起,無法呼吸,胸膛間將要爆炸開裂迷蒙之間,有一雙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纏繞著自己的身體,恍惚間在耳邊,輕輕地喚起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神逸,我永遠都在。
之後的事情,便全無記憶。
現在想起,那道熟悉的聲音,竟然是與剛才夢中的一模一樣。
“我,我想不起了。”他低頭沮喪回答,認為剛才想起的不過隻是幻覺,摸了摸脖子上的牌子,才驚醒過來,“哥哥!?”
“哥哥?!”沈策謀好奇道,想不到還有中原人會隨這孩子而來,猶未問點什麼,卻被八夜突然伸出手,緊緊抓著自己,“你們!你們還看見有其他的人嗎?”
他的手臂被抓得痛起來,仍不惱怒,“好像…海邊就隻有你一個昏迷的。”―――他自以為八夜口中所說的哥哥都如八夜所說的一樣,昏迷在沙子上等待救助的人物,卻想不到剛才自行從水中走出,與慕容白說話的白發的男子也是中原人士,甚至乎,因為距離太遠他也聽不清到底慕容白和那個白發的男子說些什麼。
否則,僅憑著名字,就可以判斷出這兩人是兄弟,一個七晝,一個八夜。
大漢剛要掙脫開他的手,但早已自行鬆開,那孩子一下子從床上躍下,沈策謀還未回過神,八夜胸口一痛,一下子跌倒在地,木板轟然作響。
“你想乾什麼?”沈策謀奇道,看見八夜略略支撐起身子,站了起來,“我,我要找我哥哥。”他答著,看了看脖子上的木牌子,知道自己已經渾身無力,捶了一下地麵,喘著大氣。
“合上你們來的時間,已經兩天都有了,你哥哥可能溺水死掉,又或者已經上岸了。”沈策謀略略算了下,皺眉道,“不過能夠上岸不太可能,你們來的時候的之所以那麼大的海浪,全是碧華派的人在作怪,那個詭異的法陣,連教主也解不開。”他眼睛暗了下來,凝視著八夜道,“你能來神弦真的是運氣,靠海神保佑,一直以來中原的人想來這裡都是十來十死的,也包括…你哥哥。”
“也包括,我哥哥…?!怎麼可能!”少年捏緊了牌子,大叫的語中滿是不信,而清澈的眼眶中,漸漸溢滿了熱淚。
父母自小就離他而去,自有記憶開始,他的眼中就隻有他的哥哥,兩個人在那個淺窄的漁村中一直相依為命,那些饑寒的日子,便是七晝帶著他,挨家逐戶地討飯。
七晝的個性堅忍冷漠,卻是一個永遠吃不飽的哥哥,每每將討來的飯菜分開,他都會發現,自己的那一份多了哥哥數倍,而七晝往往笑著,
既是兄弟,自然是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他怎能忘卻!怎能忘卻!
看著這孩子幾乎要哭出來的神色,沈策謀深深地一歎。沈策謀也是孤苦出身的人家,那種失去親人的感受,他自然知道。
“中原人還真是當這鬼地方是世外桃源。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越過那法陣,但幸虧我們發現得你早,否則,如果你漂流到了海的另一邊,妖魔滿布的風雪城的話,估計你也活不下來,被吃掉了。”
他說著,本是想安慰這孩子的大難不死,該慶幸才對,萬料不到,八夜的眼中閃起亮光,“你說,海還有另一個頭?”他再次點燃了希望,窗外一陣風拂過,吹起了簾幕,他順手抓起,擦了擦醞釀已久的淚水。
“是有另一個頭…。”沈策謀搖了搖頭,“海的那一頭,有座城名字叫風雪,不過,裡麵凶險萬分,彙集了很多壽命上千年的妖獸,像是慕容白那樣的厲害人物也不敢接近半步,而且,按道理來說,其實根本就不可能隨洋飄到那裡去,那裡太遠了。”
“那座城是神羅國君神逸與愛妃紫櫻的祭命之城,臨死前布滿了惡毒的咀咒來關押妖獸,慕容白武功再高,也不敢進去。”
半分腳步聲也未曾響起的房門前,悄無聲色地飄來一句話,深沉的語調,滲入心房―――是一個約是四十歲左右,相貌儒雅,目光低沉內斂,頗有宗師風範的中年男子。
八夜不知所以,沈策謀卻急忙附身彎膝,“不知教主到來,還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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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佑雪山高高地坐落在神弦的最南處,那個永遠升不起赤陽,看不到日光的地方,千年以來,一直被星辰和月光所照耀著,寒冰終年不化,大雪綿綿不斷,這一場雪,既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
風是冰冷的,吹卷著刮過了樹梢,簌簌地掉下了一大片的雪花。這樣的接近極限的低溫,隻需要站上一會兒,袍上便會落滿了雪,銀白一片,映襯著月,美如夢幻。
在這個人跡罕至,萬徑迂回曲折難上的雪山的極致頂端,奇跡地站著幾個衣服款式相同的人―――他們的衣袍上都繡著嬌豔欲滴的各色落花,刻畫著星辰序列,麵容肅殺、不發一言地站著。
而中央的女子,則是緊裹著紫色衣袍,神色冷靜,十指交叉並攏後,衣袍上繡著的花朵全部盛開,在雪中隱隱透著白光,不知道是何種針線織成,那種刺繡竟然可以按主人心意靈動。
紫色的衣袍呼呼作響,而袍上花朵的光芒越來越盛,甚至乎將女子包圍了起來,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終於平息,女子輕啟了唇,喃喃道,“雙兆。”
“雙兆?”褐色衣袍的人問道,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不錯,有兩個人進了神弦境內,他們所帶與給這裡的,一個為凶一個為吉,也就是意味著不久之後,神弦必會有變數。”紫衣女子字字緊湊,堅定不移。
其他幾人麵上微微變色,開始細語地議論著,緊密無縫、源源不斷的雪花,沾不上他們的身子半點,仿佛是遇上了一個無形的屏障,遮擋著它們的入侵,白雪唯獨落滿了紫衣女子一身,她說完卦象後,就一直沉默無言。
“嗬嗬,我似乎來遲了。”山上,暴雪的另一頭,一個男子說著話,悠然走來,一身黑色衣袍,其上紅色血花閃亮———是慕容白!
“你小子總是遲來。”藍色衣袍的女子笑著罵道,其他幾人也笑諷著他,似是十分熟絡。一時之間,他們的注意力換到了慕容白的身上,慕容白隻是笑笑,也不辯駁―――普天下,能夠如此和慕容白說話的沒多少人,這幾個不凡的人物,正是碧華派的其他五位宮主、修為達到化境,鬼神莫測的人物。
紫衣少女抬頭看著慕容白,抖了抖衣袍上的雪,說道,“白,我召你來有事”。慕容白見她麵色有異,“蘭兒,怎麼了。”
“訶地…..恐怕又再要有一番動亂了。那兩個人,回來了。”被呼為蘭兒的紫衣少女緊張地說道,“碧海潮生,妖魔複起。神羅國滅,蕭郎焚劫。七晝八夜,數數無窮。”她低聲念起碧華自古相傳的詩句,嘴唇發白,左右食指交叉著,衣袍上的白花又再開放,指間漸漸拖出一片光幕。
光幕中,是一片黑壓壓的森林,堆滿了炙熱的柴火,有個白發男子在熏烤著什麼,氣氛陰暗而又詭異。
慕容白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說,“怎、怎麼是他?”這竟是他不久前在鬼山旁的海灘上,所遇見那名自稱為七晝的白發男子!
其它幾位宮主聽得他的話語,紛紛顯出驚訝的麵色,“小白你認識他?”藍衣女子問道。
“認識,說過話。”慕容白平靜答道。黑色的落星繡花袍,幾朵嬌豔紅花滴下了血,跌在茫茫雪地,不過是一瞬間,所有人站的地方深紅如血,腥味逐點逐點彌散,雪亂飛著,他手中劍芒忽然暴漲!
劍鋒一指,萬千劍息鼓蕩,所延及的地方,冰魄裂開,雪亂如魔,等到收劍回鞘的時候,遙遙遠方奔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雪山被切了一角。
“我隻恨當時不殺了他!”慕容白看著光幕內的白發男子怒道,紫衣女子淺歎,“他能夠回來,這是上天安排的,誰也改變不了…神羅國滅,蕭郎焚劫,七晝八夜,數數無窮…一千年前碧落留下的那句話,真的應驗麼。”
神佑雪山下,繁華的寒月城內,一個粗衣男子在燈火通明的客棧內喝著酒,忽然一聲突如其來的雷響,客棧內的酒客紛紛望向神佑雪山方向,吃驚地看見高高的雪山竟然有一角崩裂。
粗衣男子聽著眾人無稽猜測,嘴邊不以為然地一笑,“那是琴若宮的第七式劍招鏡返罷了,切開雪山的,大概是慕容白吧。”話畢,舉起空酒壺,準確無誤地將邊緣的最後一滴酒水滴在口中,“神羅國滅,蕭郎焚劫,七晝八夜,數數無窮,嘖嘖,兩個大家夥回來,這下子訶地有戲看了。”
“秦公子,需要添酒嗎?”
“不了,我今晚上青樓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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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弦•往世歌》中有所記載,有關這片大地的起源。
那是很久以前,這片大地與中原本是緊緊相連的一塊,居住的亦不過是普通的尋常百姓,周天子滅商之後,王室將這片土地賜予了一個簡單的封號―――“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