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守君所守(2) 第三十七……(2 / 2)

歌·神弦 紫裘月 7496 字 11個月前

“我怕、我怕我不說,就沒機會了,晝。”陳若萱每一聲的咳嗽,都無不是一口黑血。

八夜所出可是那一紙殘頁中的奪命劍法,如她那般的纖弱的身軀,又怎可抵禦得下。

“晝,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夢到過一個地方,那兒,有個人在等我…..當我看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覺得你很熟悉……嗬嗬,我就覺得,這是…..。”

她的聲音幾乎已經微弱得聽不見,一口血卡在喉裡,到吐出的時候已經急喘著氣,“我就覺得…這是…這是……。”

她的魂魄將要散去,再也沒有機會讓她說出最後的話,眼裡不斷地滴著淚花,不斷地滴著,融開了血花———那隻撫在男子麵孔的手忽然垂下,扣著的五指緩緩張開,略略一縮,然而最後,終究還是鬆開了。

“若萱!若萱!!!”白發男子渾身顫抖,盯著開始變冷的屍體的大叫。

如果沒有青竹林的那一場相遇,或許這兩個完全沒有聯係的人,就不會在一起,她可能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鳳凰護法,而他,即使身懷神器,也會被多方誅殺而死。

如果沒有寂語山的那一個承諾,或者,他為了不讓她糾纏入自己的漩渦,早就悄悄離開,孤身一人,獨走天下,而她,或許會為尋他而相去天涯。

可是她知道,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他是不會離開的她的,所以到了最後,她寧願自己首先離開,她也知道,他是她無法高攀的,並非身份,而是,他曾經與那個為他自挖雙眼的女子一起了一千年,或許那個女子,才是他的天下。

還有她的妹妹陳汐,那個即使離彆十年,改了神姓依然與她一樣美麗的妹妹啊,她最終沒有去認,並非她不想,而是,汐,可是碧華派的神落宮的大弟子呢……將來碧華派掌門的候選人,她又怎麼能、怎麼忍心讓彆人知道神汐有一個魔教的姐姐,怎樣讓她的妹妹讓人有半分閒話,她隻是遠遠地看她美麗的妹妹一眼,隔開了十年的相思離彆,僅僅是一眼,就已經心滿意足。

如她少時和神汐所說,若然姐姐是鳳凰,定然為你遮蔽風雨。

她臨死的一刻,或者,最遺憾的就是,沒說完要說的話,就魂落九泉,化為孤魂。

守君所守。

她的屍體逐漸變得冰冷,血凝結成塊,還有鬆開的五指,再也握不住男子的手。

鳳凰是不會流淚的,倘若它真的流淚,那,便是它的折斷翅膀的時候了。

他撫摸著她的屍體,已經瘋了。

仿佛回到他們第一次相遇,那個命懸一線的青竹林,她嘴裡對他冷笑,“我無半點好處給你,你何必為我自尋死路?愚昧得很!”

仿佛是那日月色朦朧,他將要墜崖,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緊緊握住他的手,咬出唇裡的血,一字一句,有著不一樣的決絕,“我死也,死也不放手!”

可是這一切,都隻成舊夢,再也,回不來了。

誰的血命,你要至死不悔。

他又哭了,哭得如此徹底,從昏迷中醒來的月神,怔怔伸指沾走他眼角的淚花。

“阿丞,原來你沒事…太好了…。”

白發男子那一雙血紅的雙瞳泛起月紋。

完完全全,有著不一樣的色澤,那是複仇者的火焰,充斥著多少悔恨,多少不甘。

如同千年前被赤火燒死那刻的蕭承丞。

你需記得,你的名字,叫做蕭郎,這片疆土,是負了你的,它扼殺了你那麼多,何不毀掉?

難道你忘記了寧香為你而元神俱滅之苦?你忘記了被碧落罐火焚身之痛?忘記了你辛苦得來的江山是如何一朝俱滅?

你什麼都不曾擁有過,你擁有的,都被一一毀掉了,作為報複,你何不詛咒這裡?

蕭郎,蕭郎……

他重新回到當初的夢境,黑鴉的棲息的樹梢下、站立的黑衣隻露出了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幽幽地朝他詛咒。

你什麼都不曾擁有過,你擁有的,都被一一毀掉了,你恨麼,倘若你恨,作為報複,何不詛咒神弦天下!

他抹去早已死去的陳若萱、屍體嘴角一邊的血跡,舔在口中,赤紅的雙瞳睜大、仿佛將要裂開一般,環顧四周,最後落在神逸身上,毅然割掉白發一束為誓,“不論我是蕭承丞,還是七晝,我都會報仇,這神弦的一切,我都會毀掉,無論是你神逸,或者,是任何人!記得,是任何人!!!”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淚已經停了,瞳孔中溢出的,是黑色的血。

天際的儘頭,七顆連成一線的星宿,璀璨的光芒開始漸漸黯淡下來,走回了各自的軌跡———神弦一千年一次的劫難,它們已經應驗。

“趕快殺了他!此人日後必是大患”台下不知是哪一個說道,並非六宮宮主說的,然而,這六道衣袍刹那重新衝往台上、拔劍朝向狠下詛咒的男子。

八夜依舊緊緊握著手中的劍,目光渙散,不發一言。

或者,他自那一劍刺入陳若萱體內開始,神智如七晝那般,已經一瞬間崩毀了。

一道紫色、一道綠色光芒的緩緩飄下,驅趕走了所有的雪花,漸成人形,立在他的身邊,紫衣女子轉眉一歎,不再等六襲繡花袍逼近台上,她忽然一拂衣袖。

那六人竟然全數被一股力量控製著,壓回台下,那是如此的近,第一次看清楚紫衣女子的麵孔,還有她不起波瀾的淡淡話語,“這裡沒有你們的事了。”

“櫻……櫻…….我要回城,回風雪城,帶我回去。”八夜手裡的劍忽然脫手落地,按住紫衣女子的肩膀,跌跌撞撞,幾乎將要倒下,喃喃低語。

綠衣女子緩緩俯身為他撿劍,麵色黯然。

“陛下…你記得我了麼。”紫衣女子的聲音第一次有了微微的變化,對望他垂下的眼簾,他麵無血色,並不回答她,而是看著七晝抱起陳若萱屍體的七晝,有什麼卡在喉裡,吞吐再三,依舊無法說出,最後才一歎,“我記得了…櫻。”

紫衣閉目一笑,凝望他眼眸。“逸,我一直都在。”

多少年了,仿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就是這雙眼眸,在烽火的邊沿與她相望,與她執手,從高高的占星台上,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隔開千年後,依然是這句平淡的話,我一直都在。

她不曾忘記。

“你記得以前的事了麼!記得就好,記得了,我以後毀掉神弦,你會更加痛苦,神逸!或者,等我記起一切之前,你現在就最好殺了我!”

七晝抱著女子的屍體,留著眼淚,屹立在雪中,隻有那雙眼睛,在紛飛的白色中,宛若一顆赤紅熾熱的明珠,映照著眼前人的模樣,仿佛,要刻下所有的仇恨在其中,至死不忘。

八夜,八夜。

他腦海中忽閃過一個名字,然而終於湮滅在仇恨的情緒之中。

“丞,先離開吧……我們,還不是他們的對手。”依靠他身側的女子聲音略有急促,顯然受了不重的傷,“我先擋著,你快走,我是神,就算再傷,但也是死不了的。”

“薇,你走!”他觸摸著女屍麵孔,五指顫抖,忽然又再哽咽,“我不想再有任何人為我受傷了。再也不想…..我會報仇,會報仇!!!”

台下僅僅剩下的幾十人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死了一個□□女子就發狂至此,這人魔根深種,已不可自拔了。”

然後話畢,頭顱裂開,忽然掉落在地上,麵上還彌留剛才那一刻清高的表情。

切斷他頭顱的,是一根若隱若現的絲線,線的儘頭,是一個披著紅衣,看似二十出頭的少女———她無聲如魅,竟然不知何時出現在台上,甚至,連紫櫻也不曾察覺。

紅衣女子看著滿地鮮血,驀然舉手蓋住七晝的眼睛———她的動作是如此的快,男子完全來不及掙紮,七晝隻聽到女子熟悉的聲音一歎,“你每次出現都死了這麼多人……再不走,就更麻煩了。”

女子說著,忽然變為了一隻銀白光亮的狐狸,將他和月神、還有陳若萱的屍體駁在背上,速度疾如驚風,那不過是一合眼的瞬間,竟然已經逃至門外。

“傾軻?!”比紫櫻說話更快的,是輕微一動的紫袖,有萬千光束聚起,蓄勢待發,隻是那瞬間被一隻手按住———是在她身邊的八夜,攔在她身前,“櫻,放過他們。”

“逸……放走蕭郎,後患無窮。”紫櫻字字冰冷,湧現殺氣,她放下的手猶要抬起的一刻,忽然被麵前的男子擋她的眼眸前,抱住了溫熱的身體。

他記憶,他記憶逐漸回來,被封印的第二道記憶,開始逐漸破開。

“櫻,告訴我,你等了我多久了。”

他梳理她的發絲,聞到了發間依稀熟悉的紫櫻花香。

她眼內殺氣漸退,微微搖頭,靠在他肩上一歎,“不是很久…臣妾從你墜台的那一天開始,便等到現在了。”

那一天,那一天是哪一天?是他挽著她的手,緩緩走在占星台上,靜看城下烽火連天、靜看飛雪染成瑰麗的豔紅、靜看城門破開,仍不起波瀾。

紫櫻,城破了。

我知道。

你可曾後悔嫁給了我。

從不後悔。

從那一天開始,便等到了現在,那是多久,一千年?或許,不止。

我和碧落一樣,都是守望你歸來的人,魂兮何時回風雪夢鄉。

可是,我守的遠遠更久,你記得我是紫櫻,卻始終記不得,我還是瓔珞。

魔尊,我一直都在。